道旁的古树苍劲挺拔。
  树干上挂满了霜雪,仿佛是一幅玉树琼花的画卷。
  姜守中和陆人甲蹲在古树下,一边吃着热乎乎的红薯,一边盯着远处赵万仓家。
  后者偶尔会将视线挪移到过往的妇人,瞅着那风景尤壮观的颠晃之地,便会用胳膊肘捅姜守中,挤眉弄眼,很是猥琐。
  姜守中嫌丢人,往边上挪了挪。
  原本两人打算直接找赵万仓询问,可姜守中又临时改了主意,打算暗中先观察一番。
  不仅观察赵万仓,还有他那位夫人。
  陆人甲含糊不清的说道:“与其在这里盯梢,还不如直接去问,省事多了。”
  姜守中勉强吃完陆人甲买来的红薯,拢来旁边一些尚未融化的雪擦了擦手,低声道:“没必要打草惊蛇,先盯盯看,若真的没有收获,再去问也不迟。”
  姜守中已经托老廖去赵万仓妻子娘家调查。
  至于那个说亲眼看到赵万仓抛尸的报案人,姜守中也找过了,对方确实疯疯癫癫的,脑子不太正常。
  但不正常,不意味着有些时候就会说假话。
  到此刻,姜守中脑子里其实已经有了一条清晰的脉络,接下来只需要证明。
  “对了,昨天案件究竟怎么样了,刚才我去老张家,弟妹怎么感觉怪怪的,好像在躲着你?”
  陆人甲一脸狐疑的盯着姜守中问道。
  正在思索案情的姜守中没好气道:“管那么多干什么,自己去问。”
  “我要是能问……咦,赵万仓出来了!”
  陆人甲蓦然缩起了脖颈,拉着姜守中向树干后挪了挪,尽量遮掩住身形。
  姜守中眯眼看向对面出门之人。
  赵万仓精神瞧着有些衰颓.
  与屋内妻子打过招呼后便离开院落,脚步略显急促。
  “这家伙要去哪儿?”
  陆人甲诧异。
  姜守中略作思索,低声说道:
  “等会老张过来,你和他继续守着,盯着屋里的赵夫人,我去跟一跟赵万仓。”
  陆人甲点点头,“小心点。”
  姜守中拍了下陆人甲肩膀,借着树干躲掩,悄然缀在赵万仓的身后。
  一路尾随出北门,赵万仓先是去了一趟无禅寺。
  上完香,又在寺庙附近购买了一条说是开过光的玉佛坠子,随后朝着云湖方向前行。
  路上男人时常将双手合十,玉佛放在掌间碎碎念着,步调时快时慢。
  行为举动甚是古怪。
  来到云湖渡口,数只大小不一的游船小舟靠岸泊着。
  作为附近有名的景点,云湖备受人们喜爱。
  夏秋之际,多有负笈游人或大户少爷小姐在此游玩。或闲谈雅趣,或私会情事,或高论时政。
  而到了冬日,游客寥寥。
  不过偶尔下雪时泛舟赏雪,倒也逸致。
  此时湖中亦有几叶闲散扁舟,于碧澄澄的湖中惬意飘着。
  赵万仓去负责船务的工头那边聊了几句,便来到一艘由渔舟改造的小船前,将船舱清扫擦拭了一遍,坐在系缆的石墩上,与旁边的船夫开始闲侃。
  根据调查到的信息,姜守中知道赵万仓曾经是一名渔夫,最早在轳江北湖一带捕鱼。
  后来朝廷发下禁捕法令后,便去了一处码头务工,偶尔会来云湖做拉客游湖的生意。
  不过大多也就是在春夏秋三季,冬季极少前来。
  姜守中寻了个离渡口稍远的地方,背靠着一棵只剩光枝的柳树继续盯梢。
  不远处,一位背负行囊的四旬男子同样也靠着一棵柳树休息。
  中年儒生模样的男子一手拿着碎饼炒米,一手拿着皮革水囊,腰间还挂着一个酒葫芦,风尘仆仆,一看就是远游至此的外乡人。
  感知到姜守中投来的目光,身着粗布厚衣的男子礼貌笑了笑。
  姜守中报以一笑,百无聊赖,索性从怀里拿出一摞笔录低头看了起来,试图找出更多的疑点与抽丝线索。
  过了一会儿,忽传来男子话语。
  “小哥喝点?”
  姜守中抬头,见对方拿起酒壶笑容温醇的看着自己,笑着摇了摇头,“不了,不太喜欢喝酒,谢谢。”
  姜守中瞥了眼渡口岸边的赵万仓。
  对方倒是运气不错,此刻有两个衣装鲜丽的男子结伴乘舟游玩,选中了他的小船。
  赵万仓划着小船,载着二人晃晃悠悠的飘向湖中。
  “不喝酒好,喝酒容易误事。”
  相貌平庸,皮肤黝黑粗粝的青衫男子拔开壶塞闻了闻酒香,便将塞子堵了回去,重新挂好酒葫芦,打开话匣子的他笑着问道,“小哥是京城人氏?”
  姜守中点了点头,随口问道:“老哥是?”
  “不过一株无根蒂,一粒陌上尘而已。”中年男子目光投向湖山天影为一体的云湖,自嘲道,“四海飘零,落拓江湖。”
  姜守中笑道:“若心无牵念,能游方四海倒也不失为人生快事。”
  男子叹息:“难就难在,有心便有牵念。”
  他将包袱垫在腰后,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坦然说道:
  “说是云游四方,其实是为了找寻自己弃散多年的女儿。当年家中遭遇变故,不满两岁的女儿不慎被马贼掳去,作为勒索钱财之物。
  可惜散尽家财,也未能救到女儿。自那以后,我便各处流浪,奢望能在有生之年寻到她。”
  姜守中怔了怔。
  他不由想起前世那些或失散、或被拐卖、或不慎走失,苦苦寻亲的父母。
  就连那样信息逐渐完善的现代社会,寻亲都极为不易,更何况是眼下这个古时社会。
  这么多年过去了,女儿还在不在都难说。
  姜守中不知如何安慰,男人倒是豁达,拿起酒葫芦闻了闻,扬声说道:“天地悠悠,变化无极,人生在世,自有重逢之日。我晏某人相信,终会找到女儿的。”
  姜守中被对方乐观心性所感染,衷心祝愿道:“希望老哥能早日寻到女儿。”
  犹豫了一下,姜守中说道:“若不介意,可否将你女儿的姓名告诉我,以后若是有幸遇到同名之人,或许可以帮忙调查。”
  男子苦笑着摇头,“不满两岁的孩童,便是有姓名,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叫那个名字了。唯一能辨认的,便是希望能与她娘亲几分相似。当然,最好别像我。姑娘嘛,就该好看一些,我这当爹的有点丑。”
  原本沉重的话题在男子调侃下顿时轻松了许多,姜守中也不由露出笑容。
  他看了眼还在给客人划船的赵万仓,收起置放在膝盖上的笔录册,轻声问道:“老哥以前也是有学问的读书人吧。”
  姓晏的男子笑着点头,
  “以前确实是一个书呆子,甚至有幸还登上过卷帙浩繁的天下第一藏书塔,后来就不读了。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
  学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道理,可惜遇到兵,一点也不管用。所以啊,这世间最大的道理,便是拳头硬。”
  姜守中摇头反驳,“跟女人讲道理,就不能是拳头硬了。”
  晏姓男子一愣,遂即哈哈大笑,露出男人才懂的神情,伸出大拇指,“是这个理。”
  姜守中好奇问道:“听这意思,老哥弃笔练武了?”
  晏姓男子赧然谦虚道:“学了点皮毛剑术。”
  他轻轻拍了拍藏在包袱里……欲要挣脱的那半部《天元河图册》,笑容意味深长。
  莫急莫急,容我先与你这位新主人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