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温崎与赵弘润虽非仇敌,可瞧他此刻龇着牙满脸狰狞的样子,实在让人真难想象这竟是位饱读诗书的学子。
  而这一幕落在宗卫卫骄与高括二人眼中,却是叫二人登时心中大怒——迄今为止,从未有人揪过他们家殿下的衣襟,更遑论还厉声质问。
  “放手!”高括暴喝一声,腰间的佩剑亦抽出了半截,恶狠狠地盯着温崎抓住赵弘润衣襟的双手,大有温崎还不松手就拔剑将这双手砍下来的架势。
  然而就在他有所行动之前,却见赵弘润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示意卫骄与高括稍安勿躁。
  而此时,温崎亦从一开始的激动中回过神来,或许他此刻才意识到,眼前这位被他揪住衣襟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理智告诉他应当立刻收回手,并且向眼前这人致歉,因为面前这人,是他万万得罪不起的。但是他心中的那份傲骨,以及心底对赵弘润的怨愤,使得他不甘就此缩手,仍硬着头皮继续强撑着。
  似乎是看出了温崎心中的挣扎,赵弘润笑着说道:“三年未见,没想到温学子今日再见本王,竟是这般激动么?”
  他给了温崎一个台阶下。
  而听到赵弘润的话中并无喝斥自己的意思,温崎心中的怨气亦稍稍平息了一些,松开手,仍用带着满腔怨愤的口吻说道:“阁下害温某至此,今日再见阁下,难道温某就不该激动么?”
  说着这话时,他的眼睛盯着赵弘润的衣襟,见上面清清楚楚留下了一块脏兮兮的黑手印,他眼中泛起丝丝仿佛报复般的畅快。
  赵弘润亦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衣襟,摇摇头说道:“本王害温学子至此?……呵呵呵,这话不对吧?”
  温崎似乎猜到了赵弘润的辩解之词,抢先一步说道:“不错,三年前陷害温某的人乃是朝廷吏部的人……可阁下别忘了,若非温某提醒了阁下会试舞弊的内情,如何会惹怒吏部的官员,诬陷我考场舞弊,取缔在下的考场成绩?”
  然而听闻此言,赵弘润却摇了摇头,正色说道:“温崎,吏部的官员只是害你失去了当年的成绩,并不曾害你入狱。……今日你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你心态不正,有意报复朝廷,情节恶劣。这与本王何干?”
  “你……”温崎顿时语塞。
  不得否认,赵弘润说得一点也没错,温崎之所以会落到如今这种地步,是因为他心有怨气,再加上被大梁本地的考生奚落,乃至恼羞成怒,因此做出了报复朝廷、想使朝廷颜面大失的事。
  可话虽如此,见赵弘润将自己摘地如此干净,他心中亦颇为不爽,冷冷说道:“难道与肃王殿下就丝毫也没有关系么?”
  听闻此言,赵弘润摇了摇头,淡然说道:“三年前,你在考场上暗示本王舞弊之事,可以说是本王欠你一个人情。……事后,吏部官员陷害于你,你本可到我肃王府述苦,本王自会为你出头。事实上,本王也有能力为你找个差事。……可是你来了么?没有,因为你不屑如此。你的心太傲,不肯寻求本王的帮助。”
  说着,他抬起右手,用手指点了点温崎的心口,淡淡说道:“你的聪颖,并没有用在正途上。你本可圆满地化解这件事,可你却偏偏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因此,这是你自己的问题。”
  温崎听得目瞪口呆,顷刻后气得不怒反笑。
  他咬着牙,攥紧拳头,仿佛恨不得给眼前的这个人一拳。
  可是仔细想想,眼前这位肃王殿下的说法,他也的确难以否认。
  是的,他当初明明可以寻求眼前这位肃王殿下的帮助,可他却没有,因为他不屑攀附高枝。
  依面前这位肃王殿下的权势,当初恢复他的成绩可能只是一句话的事,可他却碍于自己的自尊心,偏偏不肯那样,以至于在大梁沉沦了三年,而后又因为遭到诸多冷嘲热讽,最终走上了报复朝廷的路。
  不可否认,这个解释非常合情合理,但温崎却怎么都不能接受,原因就在于眼前某位肃王殿下,他将自己摘地太干净了,以至于弄到最后,他温崎好似变成了无理取闹。
  难道这整件事的起因,不正是他么?!
  想到这里,温崎愤慨地盯着赵弘润,咬牙切齿般冷笑道:“素问肃王殿下伶牙俐齿、巧舌如簧,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他有意与面前这位肃王殿下好好争吵一番,毕竟论嘴皮子,温崎自认为还是有些自信的。
  然而,赵弘润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脸上泛起笑容,反手拍了拍温崎的胸口,笑着说道:“好了好了,本王请你喝酒去。”
  “……”本来已做好准备与赵弘润大吵一架的温崎,忽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不适感觉。
  他有心想痛骂对方一番,可一听到『喝酒』两字,他便忍不住舔了舔舌头。
  想想也是,大理寺的监牢,哪来酒水给他?
  可问题是喝了人家的酒水后,还好意思再骂人家么?
  可若是拒绝吧……
  凭他如今孑然一身,可不是那么容易喝到上好的酒。
  『可恶!』
  温崎暗骂自己不争气,然而口中却愤愤不平地说道:“我要上好的酒!”
  “没问题。”赵弘润微微一笑,说道:“就算是贡酒,本王也可以弄到。”
  “……”温崎闻言砰然心动,神色复杂地盯着赵弘润,随即叹了口气,迈步走出了监牢。
  他知道,他已经无法再指责面前这位肃王殿下了。
  因为事先赵弘润已疏通了关节,并且又有刑部尚书周焉的手令,因此,他将温崎带出大理寺,并没有人前来阻拦。
  走出大理寺的府门,温崎抬起头遮在眼前,心中不禁有种难以言喻的感慨。
  虽说他在考场的行为是冲动之举,但这并不表示他不清楚这种行为的后果,只是当时他气怒攻心,豁出性命也要宣泄一下而已。
  正因为如此,他早已做好了被处死的心理准备——考场舞弊不至于被处死,可若是恶意舞弊,故意扰乱考场秩序,为使朝廷丢尽颜面,他的行为,已够得上到菜市口问斩。
  因此,如今安然无恙地踏出大理寺的府门,温崎难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慨。
  “为了救我,使了多少钱?”
  温崎问赵弘润道。
  赵弘润看了他一眼,亦不隐瞒,如实说道:“赎你嘛,三千两,疏通关节,一千两出头,就算四千两吧。”
  “四千两……”温崎低头苦笑了一番。
  要知道对于他这等清贫的学子来说,四十两都能让他们优哉游哉地过上好些日子,更遑论是四千两。
  不得不说,对于他来说,这是很大一笔钱。
  沉默了片刻,温崎转头对赵弘润说道:“肃王殿下,这四千两,算在下欠你的,日后在下会慢慢归还。”
  “……”赵弘润打量了温崎一番。
  平心而论,对于如今欠着户部数百万两银子的赵弘润而言,四千两银子,其实早已经不痛不痒,还不还都无所谓。
  “当年本王不是欠你一个人情么?这四千两银子,就当偿还人情吧。”他笑着说道。
  然而听了这话,温崎却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金赎』,并不是人人都有这个资格的。……你将在下救出牢笼,足以偿还当年那一点点人情……若肃王殿下还欠不足,待会儿就让在下喝酒喝到饱吧。……至于这四千两,温某会想尽办法还给肃王殿下的。”
  “……”赵弘润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因为他知道,大理寺的监牢,并没有磨砺掉面前这位学子的自尊心。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情况其实并非是赵弘润想要的,因为他看得出来,温崎这是想与他撇清关系。
  『既然如此……』
  赵弘润心念一转,已有了主意,顺着温崎的意思,口中淡淡说道:“这样也好。……既然如此,你毁的这件袍子,也算上去吧。……一千两,承蒙惠顾。”
  他指了指自己衣襟处那个脏兮兮的手印。
  听闻此言,原本还故作镇定的温崎,险些被自己下意识咽下的口水呛住,他瞪大着眼睛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什么?这件袍子竟然要一千两?!”
  瞧着他这副模样,赵弘润心中暗暗好笑,淡淡说道:“当然,你以为本王身上的袍子,与你身上的,会是一个价么?”
  “可……”温崎一脸难以置信地说道:“只是一个手印而已,洗一洗还能穿……”
  听了这话,赵弘润淡笑着说道:“你以为本王是谁?”
  在旁,从方才起就看温崎不爽的卫骄冷冷说道:“我家殿下,乃是堂堂肃王殿下,我大魏的英雄,二十万魏军的统帅,身上衣着饰物,自然是最好……你若是还不起,就算了吧,殿下也不会与你计较。”
  温崎涨红着脸,涨地通红,愤愤说道:“好,一千两就一千两!……不就是五千两嘛!”
  他愤愤地迈步向前,嘴里嘀咕着诸如『万恶的贵族』这般的话。
  见此,赵弘润微微一笑,转头对卫骄轻声说道:“卫骄,让这家伙欠下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
  “轻而易举。”亦摸透了温崎性格的卫骄自信满满地说道。
  走在前面的温崎,忽然感觉身背后凉飕飕的,下意识地回头一瞧,就看到赵弘润与卫骄、高括三人正笑容满脸地看得他。
  这是这份笑容,这么看都让温崎感到有丝丝恶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