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一把抓住酒壶,去掉壶盖,仰头喝了一口,皱着眉头说:“这是什么酒,一点滋味儿都没有!”

  书生笑道:“十文钱一壶的水酒,滋味自然是寡淡了些。”

  “我说怎么跟喝凉水似的。”

  男子说了一句,想起是书生买的酒,又道:“抱歉抱歉,我这人是个直心肠,说话也不好听,实在是对不住了。”

  书生笑道:“这酒原本就没什么滋味,兄台实话实说,用不着这般。”

  男子听了,略做一顿,仍是举起酒壶往嘴里倒,“咕咚咕咚”三口两口,壶里的酒就让他喝个精光。

  他抹了一把嘴,赞道:“我就说嘛,你和别的书生大不一样,佩服佩服。”

  书生却笑着说道:“在下也不是三头六臂,和别人哪里不一样了?”

  小乞丐站在门口处,是瞧了又瞧,也没看出哪里不一样。

  男子道:“我请你吃饭喝酒,你便很痛快地一口答应,没有假模假样地推让客气。”

  书生笑道:“吃个饭,推让客气作甚?饿着了肚子,亏的可是自己喽。”

  男子见他洒脱有趣,就开口夸赞道:“兄台是个实在人,看得明白!”

  书生笑了笑,没说话。

  男子接着说:“天大地大,这吃饱了肚子,才是最大!兄台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书生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男子道:“兄台,我先前说的那两个书生,却不像你这么明白。一个明明想吃的不行,却摇头晃脑的遮掩,嘴里还念念叨叨个不停,说什么有一千棵树,有黄金盖的屋子什么的。”

  书生道:“是‘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吧。”

  “对、对!”

  男子点头,说道:“就是这个,还有什么马啊、玉啊,又是买田,又是娶妻什么的,叫人听的直犯糊涂。”

  小乞丐听了,门口咧嘴而笑。

  书生笑了笑,和他解释:“他念的是《劝学诗》,是宋朝一位皇帝写的,用来劝诫人们勤奋读书。”

  男子摆摆手,道:“管他是皇帝写的,还是乞丐写的。他劝学也好,劝死也罢,和咱没有半点儿关系,懒得多听。但有一点,我很是看不惯!”

  书生问:“是什么?”

  男子嘲笑道:“他饿的头也昏了,眼也花了,腿脚软的连路都走不动了,却还在那里装硬气,假正经,念这劳什子的酸诗,怕是读书读魔怔了!”

  小乞丐似是想起什么,撇了撇嘴。

  书生听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听男子说道:“还有另外一个,就更可恨了。”

  书生见他有些动怒,心中好奇,就问:“这另一个,又怎么了?”

  小乞丐也望过来,看他怎么说。

  男子愤然地说:“我请他喝酒吃肉,他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满嘴的胡说八道,说什么不喝盗来的酒水,不吃借来的食物。他娘的,那是老子花了银子买来的好不好!”

  书生听了,有些无语,只好再一次问道:“他说的是不是‘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食嗟来之食’?”

  “是的,是的。”

  男子点头道:“就是这两句。他娘的,我好心好意买了酒肉给他们吃喝,他却这般污蔑我,你说可恨不可恨?”

  小乞丐在外面听着了,心里乐道:“两个书呆子,两肚子酸水;一个傻大个,一脑袋浆糊,他们能凑在一块儿,倒也是好玩的很。”

  小乞丐正胡乱想着,就听书生开口说道:“兄台,你弄错了,这两句话,并不是说你的酒肉是偷盗借来的。”

  男子疑惑问道:“那说的是什么意思?”

  小乞丐就想道:“这两句话的意思,对这人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好听话。嗯,看看书生怎么和他解释。”

  书生也是明白这一点,就没有做解释,笑说:“兄台,这些之乎者也什么的,说来也无趣的很。”

  男子看着书生,脸上有些羞赧,说道:“我是个粗卤汉,性子急躁坐不住,从小到大也没看过几本书,一见着就头疼,斗大的字,认不满一箩筐,让兄台见笑了。”

  书生笑着说:“我有时读书看文章,也是不耐烦,头疼的很。”

  “不能吧?”

  男子有些疑惑,说道:“你们读书人,不都是最爱读书看文章的么?”

  书生笑着摇了摇头,道:“有的是真喜欢,有的却是装样子。”

  小乞丐在门口连连点头,显然是对他这句话十分认同。

  男子便说:“兄台,我和你说,那两个书生,当时就在看一本书,得有这么厚。”

  男子举起右手,拇指和食指比划一下,然后说道:“他们两个跟捡了宝贝似的,一脸的欢喜。”

  书生有些好奇,问:“那是什么书?”

  男子回道:“听他们说,好像叫什么前山堂集,也不知是前后的前,还是钱财的钱。”

  书生想了一下,食指沾了酒水,在桌上写了一个“钤”字,问道:“你看,是不是这个字?”

  男子看了,点头道:“对,就是这个字。他们两个,一个摇头晃脑袋,在那里学野猫‘喵、喵’瞎叫唤;另一个嘴里念叨什么‘找到蚊子,洗死蝌蚪蚂蚁!’的怪话。我瞧他们那个样子,可不像是头疼不耐烦。”

  书生不想在这上面多说,就点点头,道:“你往下接着说,后来又怎样了?”

  男子就说:“我当时听了,很是生气。但看他俩那副样子,又不好动手,怕一拳给打死了。这一肚子的火气,我又不想忍着。”

  说到这里,男子看着书生,卖起了官司,道:“兄台,你来猜猜,我后来是怎么做的?”

  书生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却猜不出。还请兄台道来。”

  男子嘿嘿一笑,说道:“我当时就问两人:‘老子好心请你们吃喝,你们为什么又来骂老子?’那两人却装傻,反问我说:‘我们何时骂你了?’”

  书生也问:“对啊。兄台,他们没有辱骂你啊。”

  男子声调一提,道:“他们说蚊子、蚂蚁什么的,难道不是在骂我吗?”

  门口小乞丐听了,先是一愣,随即捂嘴偷乐。

  他再看里面,书生也是摇头作笑。

  男子见了,有些不喜道:“怎地?你也笑话我?”

  书生忙道:“兄台别误会,我绝没有笑话你的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男子心中仍有不平。

  书生解释说:“我是想到他那句话,乃是出自《论语》,是孔夫子说过的。”

  男子听了一愣,有些不太相信道:“孔老夫子么,我倒也听人说过,是几千年前的一个圣人,他还说过这样的话?”

  见书生点头,他困惑道:“那个书生念叨那什么蚊虫蚂蚁,并不是骂我来着?”

  “自然不是。”

  书生肯定一声,又和他讲说原话和含意。

  “原来是这样啊。”

  男子明白是自己弄错了,红着脸讪笑道:“见笑了,见笑了。”

  书生岔过这一节,道:“兄台,你请接着讲。”

  男子点头,说道:“我那时只当他们是在辱骂我,又以为他们装傻充楞,心里火大,就说:‘你们骂老子是蚊子和蚂蚁!’他们两人听了,嘴里连声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可不惯着他们,就说:‘老子管你有理没理!你们想不吃不喝,老子偏偏就不叫你们如愿!’他们其中一个人倒是有点骨气,想和我比斗较量一番。”

  书生心中大奇,就问:“兄台,你说他要和你比斗?”

  小乞丐站在门口,也有些吃惊,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