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朴的伤势恢复大半,只是身子虚弱不能骑马,便备了一辆马车,得报神甲营已行至太原城外,正要出城去与大军汇合却遇上城门大锁,居然被困在城内了。他只好去寻太原参将,老熟人见面不免有些尴尬。
  “龚大人,卑职要出城去,请放行。”王朴淡淡的作揖道。
  “巡抚大人有令,唯恐过境之军马扰民,需严加防范,紧闭城门,王节制,听说外面是你的兵,朝廷给你两千兵额,我粗略数了数,外面才八百人,你吃空饷未免有点多啊,这可不是卫所兵,将来吃了败仗追究起来,就算你爹都保不住你,哈哈哈。”龚文达一脸得意,仿佛看到了王朴兵败下狱。
  “龚大人难道有千里眼,这么远都能数的清楚人数吗。”王朴闻言朝城外了望,只有模糊的一条银线在草丛间若隐若现,虽是只有八百人,但是每人推着一辆独轮车,卷起滚滚沙尘,远远望去人数似有数千。
  “哼,小子,牙尖嘴利在战场上没用,你小心点。”龚文达恶狠狠的从牙缝里挤出一些话。
  “那我怎么出城呢,你要是不让我出城,耽误剿贼,哼哼,朝廷自会派人来找你问话。”王朴冷冷威胁道。
  “早就给你备好了篓子,吊下去吧。”
  “你。”王朴气不打一处来,自己伤口愈合不久,不能骑马,而马车不能用篓子吊下去,这样出城拿什么代步。
  看着龚文达一脸奸计得逞的神色,心里打了个突,这个家伙外观魁梧粗矿,却是阴险狡诈之辈,自己出去打仗,秦家留在太原可别中了暗算,他回头对一个亲兵耳语片刻,这个亲兵领命用篓子吊下城,便直奔大军,等了一刻,银蛇中传来呜呜的号角声,士兵齐刷刷止步,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战鼓声,八百士兵开始齐刷刷披甲,这等变化登时惹来城头百姓一阵欢呼,往年的端午可不能的有这样的余兴,鼓声一变军队开始列队,银蛇逐渐变形,独轮小推车被搁在一旁,组成了一个更为紧密的队形,这时大家才发现这支军队人数其实很少,不免大失所望,龚文达冷笑一声。只见这支人数不多的军队开始缓慢移动,齐步小跑向着太原城靠近,城头上的百姓看得有些腻了,这么小的一支“大军”有什么看头啊,还不如回家去陪婆娘包粽子呢,人群便陆续散去了些。
  等这支军马靠的更近了,城头上的百姓和兵丁们都渐渐变了颜色,这些是鬼是人,走路就一个声音,轰隆轰隆越来越响,地面开始隐隐震动。
  这个肃杀的场面把王朴都吓了一跳,哪来的这么大响声,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士兵们披着铁甲,这些沉重的铁甲一齐发出的响声可不是闹着玩的,就如同噪音一般震得耳膜疼。
  城头上有不少百姓心里害怕,偷偷溜了,躲家里紧闭大门,这年头贼过如梳兵过如洗,兵比贼更可怕,太原虽远离贼兵厮杀之地,可小老百姓也不懂外面的局势究竟如何了,可别乐极生悲被无端殃及才好。
  “小子,就这几百兵你也敢造反,信不信老子砍了你。”龚文达忽然大吼一声,作势拔腰刀。或许是被城外军马肃杀之气震慑了魂魄,又顾忌王朴的后台,终不敢把刀子拔出来。王朴身边的亲兵先一步拔出刀架在他们之间,龚文达眼看占不到便宜,后退了一步。
  “嘿嘿,我只是向太原的百姓展示我大明军威,提振百姓对朝廷的信心,教他们知道流贼必败无疑。龚大人你要小心点,话可别乱说,事可别乱做,俗话说不作死就不会死,你可记住。”王朴冷笑着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这番话。
  见威慑住了龚文达,王朴对这次阅兵的效果十分满意,对这种奸诈小人就不能退缩,否则后患无穷。城外军马一通号令过后列阵完毕,忽然一片寂静,落针可闻。王朴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他的军队,将来注定闻名天下的大明精锐神甲营。
  五月份,平陆县牙石村村民复五斗这个远近有名老实人很是悲愤,他家的婆娘死了,因青黄不接,去年收成又不好,官府又加税了,家里断粮十天吃了十天野菜蘸盐水实在耗不住了,婆娘闯进地主家,抓了几个窝头转头逃回家,地主复老爷勃然大怒找上门,踢了婆娘一脚,不料婆娘身子弱仅是一脚就倒地抽搐断了气。复五斗上去理论,被复老爷扇了一耳光,直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昏倒在地。醒来就见全家围着他抽抽搭搭。复五斗左看右看,一家人都是全身浮肿,只眼窝子深嵌,这种脸相他认识,是离死不远了。叹了口气,进屋里拿出菜刀,他想去找地主家报仇,刚迈出门槛却又缓缓退了回来,地主家有很多身强力壮的庄丁,自己平时也打不过,转头眼神空洞的看了眼床上已断了气的婆娘,这是他爹用了一生积攒的五两银子娶回家的,是个好媳妇啊,虽丑了些,心地确好,给自己生了三个娃都很活泼可爱,想起婆娘出门时那眼神,那是决绝的眼神,现在明白了,她是舍命给这三个娃挣命去。
  “五斗,你家婆娘死了,我,我家最小的娃也死了,咱们换换,我家那娃三十斤,你给我三十斤就成。”邻村的奎叔敲门进来,把复五斗拉到一旁,跟他小声商量。
  “不,这不对,咱绝不能啊。”复五斗无法接受。
  “都,都这份上了。”奎叔一脸无奈。
  “再熬一两月就秋收了。”复五斗咬牙切齿的说道:“去复老贼那里借一斗米。”
  “那你家的地就没了,今年收成也不好,三饷官府又涨了,等交了皇粮,你拿什么还,要不卖地,要不卖娃。”奎叔不以为然说道。
  “爹你卖我吧,把我卖了,就能给弟弟们吃白面了。”大丫头复大妞突然从后面冒出来说道。
  复五斗回头看了看大妞,无语以对。
  “俺那村有个秀才,是个好人,他婆娘病了,要有个人伺候,把大妞卖过去,好歹不会受苦,也是条活路啊。”奎叔突然说道。
  “真的是不打人?”
  “那秀才是私塾先生,偶尔拿尺子打童子,也没多少力气都打不疼。”
  见复五斗有些心动,奎叔又再接再厉,说道:“那秀才也不宽裕,万一他婆娘死了,说不定就能让你家大丫头续了呢。”
  “这不敢想。”复五斗断然说道,他家丫头生得丑,秀才那种体面人必看不上。
  “要是卖个好价钱,五斗,你借给我一些,让我熬过这两个月。”
  王朴的马车留在城内,只能临时用竹竿和椅子做了个简易轿子,士兵走路,他坐在轿子上,不禁想起了电影里的国民党军官形象。
  “跟王雁说,火铳还是要多造,库存起来,将来可以迅速扩军。”王朴对林昌兴说道,后者正拿个本子记录。火枪兵的好处是只要一两个月训练就能成军,且对士兵体格的要求较低,容易招募到士兵。目前三百火枪兵已人手一把线膛燧发火铳,机床经过罗青浦的调试后,这些火铳的有效射程达到了八十大步,相当于100米,是王朴最为倚重的兵种,三百重甲步兵却只有九十五人披铁甲,另外的二百零五人只能披各种札甲,这些札甲是雁门卫早年的库存货,许多已腐锈不堪,所以老杨主张多造铁甲,火铳的制造暂缓。但是王朴却断然不允,重甲步兵对士兵体格的要求太高了,在普遍长期营养不良的流民中很难招募到合格的士兵,更要经过长期训练,才能熟练掌握陌刀的技击术,训练成军需要大量的时间,考虑到建奴很快就会入寇山西,他没有时间。在王朴的脑子中设想到将来面对建奴铺天盖地的铁骑,少量重甲步兵就是去送死,唯有大量的火枪兵才能克敌制胜。
  “宋扬那边的水军有消息了,福建的海船已于上个月末完工出海,预计十天后抵达平陆县,可是上面没有炮,宋扬有些怕海上出事,他说上面的货值钱,要是被劫,他就要家破人亡。”从林昌兴转述的话来看,宋扬很有怨气。
  “你叫他放心,凭那几十条火铳,只要不是遇到泰西战舰,在海上足以横着走。”王朴信心满满的笑道,他特意派人调查过,此时的海盗还是以跳板作战为主,面对火铳排枪阵分分钟被教做人。而且并不是王朴不想送炮过去,实在没有钱贿赂沿途的关卡,某种程度上,为了组建这支神甲营,他已经成了穷光蛋。好在烟草走私生意已经有了眉目,就等他领军打败过山虎许宏杰,控制平陆县的码头。父亲王威在信中提及,黄河中游一带只有平陆县的码头水足够深,能停泊两百料海船,要想做成烟草生意,必先拿下这个码头。到时候烟草源源不断从南方运来,销往各地,日进斗金不在话下。
  “大人,贼有异动。”平陆县城头上,有人喊道。
  “嗯,必是援军到了,好啊。”只见城下的贼兵陆续向南退却,县令陈士良欣喜不已,却又故作镇定,牵须微笑。贼兵围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来,他是朝不能食,夜不能寐足足瘦了十几斤,当时情势之危,每每都令他午夜惊梦,冷汗淋漓,三个月前的一个黄昏听到码头有贼人作乱,他立刻下令关闭城门,又把全县各堡的卫所兵,共三个百户,五十个甲兵及时召进了县城内,陈士良为了活命求爷爷告奶奶好不辛苦说服了富户出人出钱,临时拼凑了一支千人的乌合之众。严阵以待却迟迟不见贼兵兵临城下,几日后探子回报,得知作乱者乃是本地一个地痞,陈士良心中大定,更恼羞成怒,亲领大军去码头讨贼,结果贼人狡诈,居然用火攻,把他的大军烧的惨败而归。按大明律,城陷,守官需死节。关乎性命,由不得他不怕,直到邸报上得知,朝廷终于没有忘了他,派来了一支精锐神甲营,这才安心了些,有了些食欲。
  “许哥,神甲营没什么名头啊,用不着怕他。王朴这个鸟屎狗官听都没听过,嘿嘿。”杨万春得意的笑道。
  “杨兄,你可别太小看皇帝老儿,据我所知神甲营是神机营的一部,那可是皇帝的亲兵。”许宏杰冷冷说道。
  “啊,真的?”杨万春和杜晓峰面面相觑,心里着实怯了。
  “哼,王朴是朝中大将之子,来头不小。”许宏杰冷笑道。
  “那,俺们也不至于会输吧。”
  “只要听我吩咐就不会输,兄弟我丑话说前头,有谁不听话,坏我等好事,纵然是亲兄弟,老子也不能饶他。”
  “是,大哥。”
  王朴直到五月十日才抵达平陆城下,因神甲营初创,为了避免遭到埋伏,一路上走十分缓慢,只见县城城门紧闭,周围一片瓦砾残垣灰炭,却并不见贼军,城楼上依旧是大明朝的旌旗。
  “节制大人,我早就提醒过你简在帝心不一定是好事,你非要慢慢走,走的如此悠闲,就是乌龟也都爬走了,圣上眼睁睁盯着咱们,等着捷报呢,教圣上久等对你我都不见得有好事。”朝廷派来的监军是御史黄大虎,虽名字霸气,却生的瘦弱,可见朝廷派监军主要是看忠心而不是武力值。
  “黄大人,兵贵神速,远程奔袭那是隋唐演义,我的兵都是新兵,不该小心谨慎些吗。”王朴不是很喜欢这个监军,文人的毛病太多,总以为打战就是奇谋妙计,一路上竟是出些馊主意。
  “少主人,你看。”一个亲兵喊道。只见城墙上推出了一个篓子,从上面吊了下来两个披甲兵将。等来人被带到跟前,王朴才看清其一是个文官,披着甲却头戴县令官冠,显得不伦不类,这反而令王朴有些欣赏此人,遇大事不拘小节,能随机应变,是个务实的文官,比自己的监军黄御史迂腐顽固至今仍不肯披甲来的有头脑。
  “敢问当面是否神甲营节制,雁门卫游击王朴大人。”陈士良拱手问道,县令虽只有七品,但大明朝文贵武贱,面对正三品武将依旧是执平礼。
  “在下正是,这位是监军御史黄大人。”王朴也拱手道,顺便介绍身边的监军。
  “黄台甫。”
  “陈兄。”两个文官互相作揖,竟是以友朋相称,可见文官集团颇为默契,或者说本能排斥武将。
  “如今贼人何在,有多少人。”王朴不愿多想,当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