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剿贼虽未尽全功,胜在速战速决,凭的打出了官军的赫赫威名,以后招抚贼军就要容易的多,王节制居功至伟也。”杨鹤笑道。
  “杨大人认为招抚有用吗?”王朴问道。
  “你要说什么,直说。”杨鹤顿时不悦道。
  “卑职听说过一个故事,山里的老虎若从来没吃过人,便会怕人,见了人会躲,可一旦老虎吃过了人,就知道这种两条腿的猿猴可以吃,从此会常跑下山去吃人。老百姓一旦造过反,尝到了甜头,那他们就回不去了。”
  “王节制是在劝老夫杀降吗?”杨鹤眯眼问道。
  “不,那样做贼军会越来越难剿灭,我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行办法就只有海外殖民,把这些尝过血腥的刁民送到海外去。”
  “这个法子是你自己想出来,还是别人给你的主意。”杨鹤不愧是大明的柱国重臣,略一沉吟就领悟海外殖民这四个字的大致含义。
  “那这算馊主意呢还是好主意。”王朴不作回答,反问道。
  “与国这是好主意,与你却是馊主意。”杨鹤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关键在于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你这个海外殖民策要断很多人的财路,那你就是全天下权贵们的杀父仇人。故而若是有人给你出了这个主意,那人要害你,你以后要提防他,若是你自己的主意,那你就不止是个武将,一介武夫绝难有这等见识。”
  .“这一策本是好的,可惜。”王朴叹息不已,其实要想拯救大明只需要四个字而已,不止能平息乱世,还能中兴有望,这四个字说穿了一文不值,凡田必税,大明的田亩数自洪武开国算起就逐年增多,为何朝廷能收上来的赋税却逐年益减,原因不过就是不需纳粮的士大夫侵占田亩数量越来越多而已,只要凡田必税,朝廷就有足够粮食养一支庞大军队,建奴终究人数有限,早晚必败。有足够粮食赈济灾民,百姓也就不会造反,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但就是因为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没人敢向皇帝进言这区区四字,王朴自己也不敢,因为做天下所有士大夫的杀父仇人可不是开玩笑的。当年张居正仅仅推行了考勤法,逼着士人按时上班,死后就殃祸家人,遭到了报复。王朴就算不怕死,也要为自己的子孙后代想想,不能给他们惹来灭门之祸。
  见无法说服杨鹤,王朴只好一脸落寞的离开。在总制行辕的大门口,停了一台轿子,见王朴出来,有一个宦官便上前作揖道:“敢问是雁门关游击,神甲营节制王朴将军吗。”
  “在下就是。”王朴回道。
  “鄙人乃秦王府回事太监,奉王爷令在此等候,请王节制移步秦王府。”
  就在王朴点了点头,准备坐上秦王府的轿子时,身后的总制行辕内。
  “东翁不妨再仔细想想,王朴的海外殖民策未必不可行,或许还是唯一能解东翁困局的良策也未可知啊。”项斌苦口婆心的进言道。
  “那是一个年轻人的异想天开,岂可当真。蒲婷兄也该知道,要想推行海外殖民策,就必然要解除海禁,重新疏通航路,东林党背后就是海商,他们必会千方百计阻挠,我一个人实在弄不过,这还是其一,此外更有,这一策至少要耗费国帑两三百万两白银,朝廷如今哪里拿的出来。哎,更别提二十年后方能初见成效,我观察圣上是个急性子,必然等不及,与其到时候半途而废,空耗国帑,还不如将此策烂在肚里罢了。”杨鹤不以为然的否决道。
  “给王朴一个水军的编制,让他私下里偷偷摸摸的做了,岂不两全其美。”
  “荒谬,王朴是什么人,初生牛犊,天不怕地不怕,他能干就敢干,捅了篓子出来我兜不住。要是王朴带着水军去攻打朝鲜,安南怎么办。”
  “给他十万两银子,其他让他自己想法子,到时候出了事,也怪不到咱头上。”
  “只是给银子,他能造海船吗。”杨鹤听了有些心动,贼军降而复叛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样下去杨鹤迟早要被问责下狱,无疑王朴的海外殖民策有破解困局的可能,尽管远水不解近渴,可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秦王府,厚实的城墙内宫阙层叠,千门如绣,王朴在宫人的引领下连过三座汉白玉石雕拱桥,至神武门,只见城墙上一个胖子向他招手,朗声呼道:“王节制,你来啦。”
  “秦世子。”王朴忙朝城墙上拱手。
  这个胖子手脚不太灵便,看他顺着阶梯往下溜,若非旁边有人扶着,几乎数次要失足滚下来,王朴见了对秦世子顿时有了一些好感,此人虽贵为皇族,却没有端架子,很有亲和力。
  “王节制是打过战的人,孤王今日请你来指点一番,若西安城失守,这座王府能否坚守半年以上。”秦世子气喘如牛,却拉着王朴的手问道。
  “这个,估计是可以的,秦王府的卫士精挑细选,必是精兵。”王朴口是心非的胡扯道。
  “若贼军有炮,而孤王无炮,这又该如何守呢。”秦世子心事重重的问道。
  “这,也不难,火炮并非无敌之物,最多打十发就会炮管发热,要停下来浇水冷却,再擦拭干净炮管,这过程不短,只要把握好节奏,赏罚分明,众将士实心用命,火炮难以逞威。”
  “听说王节制有几门小炮,孤王想去看看,这炮打出去究竟是什么样子。”秦世子毕竟不是傻子,看出来王朴在随口敷衍,登时不太乐意。
  “好,没问题。”王朴不敢相欺太明显,只好故作洒脱的点头。
  “王节制,孤王以后就是你岳丈,小女将许配与你,你要实话实说,不得欺心,这座王府在贼军面前能抵挡多久。”秦世子忽然一脸严肃的问道。
  “三天,不,或者仅需一天。”王朴想了想无奈的回道。
  “一,一天。”秦世子面如死灰。
  “两军交战,首要的是士气,西安城一旦失守,王府里的卫卒必然争相逃命,哪里还会守在这里等死。”
  “那孤王一家六百口一旦落入贼军手中,如何是好,王节制你有什么法子能救我。”
  “这,倒是有一种热气球,能带人飞上天,若是城池失陷前登上热气球,就能从天上飞出城。”王朴皱着眉头说道。
  “热气球,就像孔明灯那样?”秦世子问道。
  “王爷聪明,一下子就想到了关键,热气球就是超大号的孔明灯,原理相似。”
  “妙极,这法子定然管用,王节制你赶快帮我造,有了这热气球,孤王从此无忧也。”秦世子手舞足蹈,大为喜悦。
  “一座热气球十万两白银。”王朴觉得这是个敲竹杠的好机会。
  “胡说,十万两,你的热气球是镶金子了,还是镶宝石了。”秦世子顿时炸毛。
  “王爷有的是钱,再说贼军要是破了城,银子与其给贼军,还不如给我。”王朴想不通藩王们怎么都是铁公鸡,朱家人这种舍命不舍钱的家风,真不愧是乞丐皇帝朱元璋的后代。
  “哼,你又怎知贼军必然会破城,万一明年起风调雨顺,大明中兴,贼乱就此平息,我岂不是当了回冤大头。”
  “呃,你说的好有道理,我无法反驳。”王朴哭笑不得。
  “五万两一个,不能再多了。”
  “王爷,热气球是在天上飞的,必须选最好的材料制造,不然从上面掉下来,就成肉饼了。”
  “好,算你狠,我再加五千两,女儿嫁给你,你们王家出十万两聘礼。”秦世子气急败坏的怒道。
  “别,我认输了,就五万两一个,聘礼好商量,我不是嫡长子,十万两那是万万拿不出来的。”王朴忙求饶。
  “这才对嘛,五万两也是不少了,贤侄哪天造好,呃那个,热气球,就来下聘礼。”
  告别秦世子,王朴以为能见到未婚妻缘宝郡主,结果被请进后花厅,晾在水榭阁楼一个上午,早上才吃了一个包子,此时已是饥肠辘辘,王朴恨不能抓起水里的大肥鲤鱼生吃。
  便在此时,莺莺燕燕的笑语声传来,王朴忍不住迈步过去一看究竟,绕过一座巨大的假山才见那屋子筑于高处,拾石阶而上,至中途才见其全貌,乃是一座通体青石筑成的暖阁,地龙正有下人往里添柴火,窗子却是开着,里面有一群华服男女正聚于一处嬉戏。
  “你是谁。”一个妙龄少女依于石栏旁看书,听了脚步声探头问道。
  “游击将军王朴。”王朴摸不准此女的身份,只好恭恭敬敬行礼道。
  “游击将军,你怎会到此处。”妙龄少女疑惑的问道。
  “这。”王朴顿感窘迫,这个问题他也没想通,稀里糊涂就跟着来了此地。
  “是谁带你来的,如此大胆,不懂规矩。”一锦衣童子十分不悦,拉下脸来。
  “呃,是个宫人,自称秦王府回事太监。”王朴对藩王的规矩不得而知,心说:犹那太监对不住,这是你办事不力在先,此时只好出卖你了。他估计这是一场人为失误,如此规模,人数近千的府邸出点小故障那也不奇怪,只是不巧被自己撞上了。
  “去把回事太监都找来。”妙龄少女对下人发号施令,显然地位不低。
  “是,郡主。”下人回了一句,王朴顿时心里打了个突,他偷瞄这个妙龄少女,只见她眼眉细长,丝卷唇薄,五官精致,倒也是个美女,只是身材贫瘠,没有胸脯。
  “看什么啊,挖你眼珠子。”小童一旁留意到王朴贼兮兮的目光,顿时不乐意了,怒道:“巧儿姐,他刚才偷看你。”
  “游击将军你何故偷看我。”妙龄少女冷着脸质问道。
  “嘶,这个。”这种问题叫王朴结巴了好一会儿也答不上来,仿佛小偷被抓了现行,却问小偷何故偷窃。
  “游击将军,你家里有小妾吗。”妙龄少女突然问道。
  “有,有两个。”王朴脱口而出,心说:我这是怎么了,居然在一个小丫头面前露怯,气场落於下风。
  “两个小妾,哪个死了你最伤心。”妙龄少女问道。
  王朴冷汗直流,这是一道送命题啊。好在他深知这种问题不能正面回答,兵法云千穿万穿非马屁不穿,必须迂回:“自然是我死了,看不见郡主这样的绝世美颜最伤心了。”王朴不知是哪根神经短路,居然脱口而出轻薄之言,随即大为后怕,在王府里调戏皇室女眷可不是闹着玩的,被言官参一本小命不保。
  “噗呲。”妙龄少女捂着肚子,身子不禁微微颤抖,好容易忍住了笑,突然抬眼恶狠狠瞪了他一下,别过头去,不再理睬他了。
  王朴估计这位多半就是自己的未婚妻,刚才小童叫她巧儿姐,又是郡主名字又有个巧字,不会有别人了。
  “游击将军,你见过贼军吗。”屋里出来一个小少年,对王朴询问道。
  “见过。”王朴点头道。
  “他们长着啥样,何故要造反,我们朱家对百姓很好的,没有我们朱家,百姓还在蒙古鞑子的铁鞭下为奴为婢,怎能如此没有良心,造恩人的反。”小少年问道。
  “因为这些贼军头目都是江洋大盗,以吃人肉为乐,造反以后就可以天天吃人肉了。”王朴随口胡诌道。
  “哼,贼军都该杀,你为何不杀光他们。”小少年的脸上还挂着稚气,显然小小年纪耳濡目染对贼军有深深的恨意。
  在皇族面前王朴不敢放肆,既不能进屋里,又不敢独自离开,只好饥肠辘辘的守在门槛边,好一会儿,一群宫人被带到,缘宝郡主出来问王朴道:“是谁带你来此处。”
  王朴眼尖一眼便认出来那个老太监,便指了他出来,那太监倒也不辩解,默然出列下跪。
  “拖出去,赏三十木片。”缘宝郡主冷然对下人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