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姑娘是否妖物,我实不知,但,她身上必有非同小可的因缘,本该是极好的命,却屡遭厄运,要说是中了邪,可为何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呢,你们说这是为何。”老蔡历数白小茹的命数中种种诡异,因问道。
  城内的黎庶们面面相觑,也都困惑不解,拿眼询问老蔡。
  “嘶,我有一个担忧,不知当讲否。”老蔡忽似悟到了什么,虽犹豫不定,终还是咬牙吐出肚里的话。
  “有话就请说。”张玮是个急脾气,着急催促道。
  “这位姑娘的情况前所未见啊,命数天注定对吧,这岂是轻易能改的,除非是。”老蔡话到一半,故意停顿稍许。
  “是什么。”余众忙把问话脱口而出。
  “上古的大神,法力无比高强,能逆天改命。啊,要说有这等法力的神仙,那名字个个都如雷贯耳啊,像什么三清,女娲,如来佛祖,观音菩萨。”
  “啊。”听了这话,城内的黎庶们全都傻了眼,齐抬头去看漫天星辰,那皎月仿似一只天眼正盯准了凡尘余众,不禁犹感天如盖笼,实而低矮,压的人们都快喘息不畅了。
  “那,那不会是女娲吧,这,这个小娘前世会不会是苏妲己啊。”有人一个机灵就联想到了封神榜中,女娲指使狐妖去败坏商朝,那是人人都耳熟能详的经典桥段。
  “哎,这就说的通了,你们想一想,苏妲己那狐妖为祸人间,她的来世必遭天谴,这位姑娘命运多舛那就是罪有应得,但女娲那是个女人哪,女人心眼小,那白狐狸曾是她的手下,说到底是奉了命干坏事,若这样就问罪原也冤屈,那白狐狸遭天谴,她女娲娘娘身为主子,能不心里有愧,能不暗地护着吗。”
  余众听了连连点头,皆作当然状,更有人想到,白小茹不就是姓白吗,果然是那苏妲己,祸国的白狐妖精啊。
  妖精之夜,沿途怪木荒草无尽,王朴领着亲兵戴月潜行,甲胄寒光,铁马如龙,百战精兵那肃杀俨然之气冲散了四周的妖异诡怪,这夜奔之刻他却心事重重,朝廷终于还是派来了新任监军,名王善诚,是个宫里的太监,看来崇祯经此入寇,闻出文官不可靠的味儿,始之信重宦官来。
  “这次出去和那人见面,也不知是否陷阱,还是太草率了。”王朴心里有些犹豫,但是那人是东林大佬之一,如此三更之约或有紧要之事相商,拒绝了不止是得罪人。好在那个太监不像某个文官那般难相处,就算是星夜出走被他觉出不对劲,只要拿钱贿赂就能摆平,念及此心里稍宽慰了一些,文官出身的监军太臭屁,不通人情世故,他这个武将果然是和太监合得来些。
  “大人,那有火光。”有驱前探路的亲兵调转回来禀报道。
  “前面就是那大观山吗。”王朴偏头去问。
  “嗯,是这里,大人你看,那山石我是认得。”作奴仆装束的钱不吝一指夜幕回道。
  王朴顺他指处看去,却不甚分明,只怪亲兵们紧紧簇拥他,周围火把太密晃了眼,一时难以目明暗处。此时就算有所疑虑,也不能退缩而回,否则就要受人嗤笑,他只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钻进山林,手藏腰间,心里只是打定主意,一旦遇警就立马掏出短铳,瞄准可疑之人扣扳机,崇祯皇太极之流派来的大内高手或近身搏斗无敌,但只要不是武侠世界,没人能肉身挡火铳。
  提着心吊着胆,终于到了一行人跟前,前面领头者一身宽袖大袍,随风飘飘很是潇洒,面色如何月下看的隐约,然那头戴纶巾文质谦和,儒雅身形端正不苟,就给人如沐春风的亲近。
  “遥想战国当年,赵客之勇武冠绝天下,一方土养一样人,今日始得见赵地男儿,瞧这个胡缨霜雪明,银鞍照白马,果然名不虚传,李太白诚不欺我。”文士抚掌赞叹道。
  “嘿嘿,钱先生谬赞,某愧不敢当。”这人说话文绉绉,王朴只听了七八分懂,却也能听出是些好话。他忙下马作了揖,客套了几句。
  “王将军请,我们里面去谈。”钱谦益倒也有几分的豪气,一个大步踏前就伸手抓握王朴的手臂,引他去屋里,这做派虽突兀,但王朴居然没有心生半分厌恶,在亲兵们惊慌失措中任由其拉扯,只心里别扭,显然这气氛暧昧了些,心说:钱谦益名满天下,果然是个很有亲和力的家伙。这么几个动作就很给人一种咱们是自己人的错觉,但仔细一想,这才刚见面不到十息而已。他更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这家伙天生厚脸皮,又气质儒雅,文采高明,定是个把妹的高手吧。
  “王将军,想必你是听说了罢,钱某这回遭人构陷,险些把命送在了昭狱,哎,苦也。”钱谦益真不把自己当外人,甫一安坐就向王朴直吐苦水。
  “钱大人,这是被我连累了,王某心中愧煞难言。”王朴苦笑道。
  “啊,戴罪之身,王将军的这声大人,鄙人实不敢受,咱们就平辈论交吧,愚兄痴长了几岁,以兄自居,可否啊。”
  “啊,求之不得,能与名满天下的大儒做兄弟,那是有与荣嫣,敢问表字。”王朴是知道这位钱谦益是历史上名人,将来会在南明出任要职,和他结交或许是个人脉。
  “愚兄字受之。”
  “受之兄,小弟表字守心。”
  “嘿嘿。守心兄弟。”钱谦益开心的一乐,但转瞬又是愁容,苦笑道:“哎,说来也怪我草率,远在南京,对朝庭的动向没有把握好,才遭此劫难,但我在昭狱中仔细想来,皇帝恶你必有缘故啊,你我如今是一荣俱荣的同命沦落人了,你要跟我把实话讲明白了,咱们才好见招拆招,把这不利的盘子翻过来。”虽历经磨难,钱谦益热切仕途的心依旧,眼中那份光彩不息,这人确有其过人之处,寻常人受到这般挫折,早就怨天怨地,崩了心态,至少要过很久才能振作起来。
  当下王朴就把勤王以来,这半年多的经历详细诉说了一遍。
  “哦,听你这么说,愚兄心中有了个梗概,嘶,照你的说法,太和殿初次面君,陛下还对你青睐有加,言语颇为嘉许,但只是过了一日,转头就逼你出城去奇袭遵化,皇帝为何要你去涉险呢,这当中一定有蹊跷。”
  “我爹说,是前任的首辅韩爌搞鬼,以他的立场,只要奇袭成功了,他就有庙算之功,说不定能保住官位。”
  “嗯,是这个理,令尊久居高位,这里面的门道他最是熟悉不过了,他的推想八九不离十,这么说此刻为止,皇帝还不算太恶你。”
  “不是,我赖在城内不肯走,又找人求情,估计皇帝是烦了,就算不厌恶,也没啥好感了吧。”
  “呃,愚兄听说今上很有些刚愎,贤弟这一步走差了呀。”钱谦益很是痛惜的嗟叹道。
  “是,兄长说的对,教训的是。”王朴心里也有些后悔,在大明朝跟皇帝交恶,这不是寿星公上吊吗,居然能活到今天实属不易。
  “这么说当时今上只是心生芥蒂,还远远到不了厌恶啊,那后来又怎么,这事儿到底坏在何处呢。”
  “我也想不通,我的幕僚对我建议牺牲王雁,成全孝道,他说不尽孝,就等于告诉天下人,我不忠有反骨,朝廷就不会信任我,可我想不明白,孝道和忠诚能有什么关联吗。”王朴拧眉困惑道。
  “呃,这,原来如此啊。”钱谦益先是惊愣的仔细端详这个年轻人,见他确是满脸迷惑,没有故作不经意。终于恍然:“那王雁又是怎么回事。”
  当下王朴又把王雁和秦夫人的冲突讲了一遍,但是他对此事仅仅通过书信略知一二,前后因果并不尽了然,只道这番冲突乃王雁的一面之词,回头他要详细的盘问。
  “不不不,你没有看出这里面的凶险。”钱谦益听王朴说的轻慢,不禁着急上火,骇然问道:“王雁只是一个女婢,她难道美若天仙?”
  “长的不丑。”王朴莫名其妙,迷惑钱谦益为何有此一问。
  “她,那她有没有与你私生儿子。”钱谦益追问,他想若是生女儿,绝不至于忤逆主母,多半是儿子,还极为宠溺才对。
  “没有啊。”王朴忍不住挠头,这问题都古怪的紧。
  “那,那到底是为何,你宁愿背负不孝骂名,遭天下人唾弃,也要护着这个女婢呢。”钱谦益的三观尽毁,这天下还能有如此不知轻重的混账东西,他还是个做官的,这人没救了,赶紧和他绝交吧。
  “这么严重吗。”王朴这才面色阴沉下来,背负不孝骂名,遭天下人唾弃,哪怕他不是正经的明朝人,这几句话的分量也能品味出厉害。
  “你要立即派人杀了王雁,亲自提人头去令堂跟前跪下,连跪三日,最好大雨倾盆,若无雨,那烈日也成,嚎啕大哭一刻不能停,即使嗓子咳出血来也不能停,只有如此才能挽回名声。”
  “不成,我不能杀王雁。”
  “都这么凶险的时候,你还什么人不能牺牲,你这是死路一条,没有别的办法。”钱谦益此刻浑忘了儒雅风度,只有赤面狰狞急了眼。
  “王雁手里有兵权,很受将士们爱戴,你说牺牲,哪有这么简单。”王朴连连摆头道。
  “这,一个女婢怎么会手握兵权呢,她还能擅自调动大军不成,大明国律哪有这规矩啊。”钱谦益尖声奇道,那声调倒比太监还要正宗。
  “我,我当时挨了家法嘛,就躺在床上三个多月没法下来,这支神甲营是由王雁亲手组建,每个将领都由她考核任命,要是把王雁杀了,军中必会哗变的。”
  “啊。”钱谦益有种跳起来朝王朴脸上踹去的冲动,但他自度跳不到这么高,只好作罢。
  “王雁我是万万舍不得牺牲,要是舍得早就办了,受之兄还有没有别的招。小弟是知道的,东林党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啊。”王朴的连环马屁招呼,心说:无所不为也是有的。
  “哎,难,有一个不太好用的法子,有些用处,但要有几年功夫才能见效,你这处境究竟能。”钱谦益的话虽留了一截,却把心意呼之欲出。这是悲观王朴时日无多。
  “我小心一些不难,目前没有什么大明的军马打得过我。”
  “可要是朝廷断你粮饷呢,一支大军花费那是每年百万两之巨啊。”钱谦益伸出一支指头比划了一下,那指头在风中微微颤抖,仿佛手腕难以承其重。
  “谁说的,我从朝廷领的军饷每年不过十万两。”王朴愣然道,这又不是古龙的武侠小说,哪有动不动就百万两。
  “怎么,只十万两啊,不会吧,这关宁军一年据说是四百万两,你的神甲营就算没有人家多,一半总该有吧。”钱谦益也是一脸难以置信,在他想来十万两只是一个青楼头牌的卖身钱,这点小钱怎够养数万精兵,数月前这支军马还大破东虏呢,那必然是一支铁甲如龙,队伍恢宏的吞金兽。
  “嘿嘿,其实我还有别的进项,一年五万两,再加上我的兵器,盔甲还有火炮都是自己打造,用的铜铁料也都是自家矿山里的,开销要小得多。”王朴连忙解释道,他如今已经是皇帝的眼中钉,在大明朝这属于一旦身陷囹圄多被凌迟的那种,所谓债多不压身,从前的各种小罪也就无所谓曝光,跟钱谦益没有必要隐瞒。
  “哦,原来如此。”钱谦益顿时释然,暗悔方才着相了,暗忖:他说一年五万两,这肯定不止,实则五十万才能说得过去,不过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勾当,不能详细问。
  “那你说用什么法子才能挽回我的名声呢。”王朴更心系此事。
  “用昆曲。”
  “昆曲,啊,戏剧。我明白了。”王朴恍然道,这是要利用东林党的话语权引导舆论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