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务必将这大骗子公诸于世,不能耽误。”崇祯许是自以为得了便宜,又兴致盎然起来,满脸涨红道。
  “是,陛下。”“陛下圣明。”众臣齐声应和。
  “你们知不知道这颗大榕树乃成祖爷当年亲自种下,朕近日常作噩梦啊,待在屋里又气闷难耐,来这颗树下久坐方好了一些,你们说这,这贼乱一天天越演越烈,难道,朕,朕真有什么不得当之处吗。”白小茹是妲己,背后有女娲娘娘撑腰的传言,令崇祯的自尊心备受打击,他不吝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底下的子民们如今正纷纷议论此事,多半还会拿他与商纣王说到一块去,这一口天大的黑锅往他头上扣,直把他气的险些呕血出来,更有那满腹沮丧和委屈无人倾述,他自从登基以来,哪一日不是矜矜业业,不敢懈怠,他自问在史书上,贯穿二十四史,论勤政与节俭能与他媲美者实不多矣,与那商纣王有天壤之别,这番实情子民不能体会,却要造反来与他难堪,思之可哀矣。
  “陛下何出此言,不过妖孽作祟而已,仅需遣一名将,旦夕可平定。”温体仁连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又噗通一声下跪,愤愤然进言道。
  “那谁是名将呢,大明的名将。”崇祯的脑海里冒出那个年轻人,初次见他是在那皇极殿上,一身铠甲,面如冠玉,身材也高大巍峨,当时就觉得此子果然英武虎将也。可惜此子桀骜不羁,若要重用于他,只恐酿成藩镇之祸曳。
  “敢问候部堂,请问蓟州的兵还需要多少时日才能练成。”温体仁起身,对立于人群中的候恂问道。
  “陛下,蓟州的兵不能轻易调动啊,且不说京畿要害不容有失,南面正闹瘟疫,派这支新锐兵马前去,那是,不,不成的。”候恂本想说,那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好歹还是忍住了,看得出来皇帝有些异常,此刻谨言慎行才好。
  “不是让你给士兵都种上天花痘了吗,为何还不赶紧去办。”崇祯听了候恂的推脱之言,脸色发青,很是不满道。
  “回陛下,种过天花以后要卧床好几日,臣担心士兵都在躺着的时候,万一哪路人马来奇袭,京畿安危不容侥幸,故而只能分几拨逐次种,这才成军不过半个月,一万五千兵,其中只三成种过而已。”
  “陛下,臣只问候大人的蓟州兵几日才能有一战之力,而不是问能否南下平乱,候部堂,请为温某解惑。”温体仁笑容可掬道。
  “啊,那是本部堂刚才听差了,这支军马是交给了左良玉暂代节制,他说守城估计两个月就可以了,野战嘛,估计是一年左右。”
  “哼,等上一年,黄花菜都凉了。”温体仁忍不住讥讽道。
  “温大人,请慎言,军国大事岂容儿戏。”周延儒脸色不善的发难道,他入阁拜相,在旁人看来风光无俩,实则处处受温体仁掣肘,私下里两人暗戳戳的使绊子,火药味渐浓。
  “阁老莫急,本辅政早有计较,京畿一带,唯有神甲营可调派,除此以外,无他者可用。”温体仁这话出口,群臣一阵骚动,皆往徐光启所立之处瞟去,后者只垂手谨立不动。
  “那畜生,叫他去遵化协助攻城,这都十天了,却还在半路上,乱臣贼子。”崇祯怒极狂吼道。
  “陛下,臣有一言。”徐光启带着哭腔下跪道。
  “你不必说了。”崇祯一挥手,偏过头去,不愿看见他,后者只得讪讪起身,局促不安隐入人丛。
  “陛下息怒,这神甲营不妨拆开来用,命王朴带一部分兵马南下去平贼乱,另外那部分让刘一山带去遵化,如此两全之策,岂不妙矣。”温体仁进言道。
  “若万一王朴有谋反之心,他南下看清朝廷暂时无兵可用的虚实,乘机使驱狼吞虎之计,借平乱之名,去夺湖广,甚至于江南,那可如何是好呢。”周延儒见温体仁终于图穷匕见,要动摇他的首辅之位,立刻强打精神,唇枪舌剑连发。
  “咦,这个计谋不是阁老你想出来的吗,怎的你说话不作数。”温体仁这话实在是诛心,直把周延儒气的七窍生烟,敢情这货是吃定我了,计谋成了是他功劳,不成就是我来背锅。
  “这是两码事怎可混为一谈,拆分神甲营乃我故计不假,可彼计非此计,今日之议乃是,遣神甲营南下平贼,你出的计可不能攀扯到我头上。”周延儒急了眼,吹胡子忙不迭把自己从黑锅中摘出来,身为内阁首辅这般无担当,于名望有损可也顾不得了。
  “温爱卿,朕以为你此计甚妙,好,就这么办,赐你尚方宝剑,官拜河南山东两省总制,即日代天行狩,平定白妖贼。神甲营全权归你调遣,千万要提防贼军南下,窜向湖广或江南。”崇祯听周延儒划水而去,恐温体仁有样学样,不由分说当即下旨。
  “陛下,臣还有一事相求。”温体仁起身,拱手下拜,虽说是被皇帝当场拉了壮丁,但他自诩智计无双,王朴区区囫囵小儿何足道哉。
  “爱卿请讲。”崇祯见他应答潇洒,很是满意。
  “兵马未动,粮饷先行,臣请户部拨银五十万两。”温体仁寻思神甲营兵数至少万余,五十万两便使得动他。
  “温部堂,你一张嘴就要五十万两,你可知宗室的岁禄还欠着一半,整整欠了五百万两,扣掉这些,库银里就剩八十万两,还要给百官们发俸禄,你是要宗室喝西北风,还是要我们百官喝西北风。”户部尚书候恂勃然大怒,跳起来吼道。
  “从内帑去领,十五万两。”崇祯皱眉,无力的挥手。
  这场君前议事完毕,朝臣们三三两两各散,唯有往日颇有人缘的徐光启此刻却是形单影孤,人人避之则吉,都道他命不久矣。
  沿途锦衣卫耳目众多,徐光启那顶平淡无奇的轿子一路不敢停留,径直回府,紧闭门户,将一家老小都叫了过来,大院子满满坐罢,遂言道:“大伙儿收拾收拾,本老爷要乞骸骨。”
  “父亲,老家还有族人需你看顾,你就这么不要官位,族叔伯那里如何解释啊。”徐光启的长子徐翼讶异问道。
  “朝堂争权夺利,诡谲多变,为父不善此道,想回老家修道去。”徐光启满是不耐烦的恼道。
  “父亲,好的父亲。”徐毅忽而若有所悟,定了定神回道,他晓得父亲明明入的是天主教,所谓回家修道,必然是诈言,如此做法,多半是出了大事,念及此,不禁冷汗淋漓,连说话都要如此的拐弯抹角,可见干系非同小可。
  “奈何道路不靖啊,南面听说有白妖贼作乱。”徐光启又叹息了一声,忽又想起来了,便道:“为父和神甲营节制王朴有故旧,你去王朴那里,叫他派一队亲兵护送我们。”
  “是,父亲。”徐毅寻思此事多半是与王朴有关,要找他讲清楚经过。
  “这砚台是王朴心爱之物,我不做官就用不着了,你拿去给他。”徐光启暗暗叹气,这个暗示太明显了,容易激怒皇帝,如此一来就算过了这一关也没有办法化解皇帝对他的恨意了,但他不敢死,必须留下这条命将那本“墨家典籍”补完,也就不敢冒险,万一儿子没有领悟他的意思,这口砚台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正午,道路两旁金麦熟透,在烈日下麦浪随风一波波起伏,比黄金更暖人心的,果然只有金色的麦海,终于迎来了一个丰收年,神甲营默默行军,王朴看看日头高悬,就下令原地垒营盘。监军王善诚瞅了眼前头那王朴,摸了一把腰间的王命旗派,那是监军用来斩杀枉法武将的令物,却也只有苦笑一声,暗暗叹气,把手又移开。
  经过这十几日反复试探,聪明如王善诚早已了然,刘一山分明就是王朴的铁党,出发之前司礼监王公公还反复叮嘱,要借刘一山与王朴之间的不合,来一招一桃杀三士,可惜这不过是上头的一厢情愿而已,神甲营处处透着诡异,这全凭直觉也很难说的清楚,他在御马监的草场见过京营骑兵的操演,早年更见识过神机营的火器操演,那已经是天下有数的精兵了,这样的大明精兵在东虏面前不堪一击,早已于万历年间的萨尔浒之战中全军覆没,而东虏却屡屡败给了神甲营,那这神甲营可不就是天下第一强军了吗,王善诚此刻置身其中,很有背脊发凉的寒意,虽看不透这支军马如何强,但他很肯定这几百号人的神甲营,每个都是以一敌百的精锐,荡平区区几万明军弱旅那是不在话下。
  但他也不是浪得虚名,能被司礼监挑选出来委以如此重任,岂能不有几把刷子,这十几天下来,他发现神甲营之中也有熟悉的嘈杂喧嚣,这才是大明官兵该有的形状。王善诚几乎一眼就认定梁三钱的这支骑兵一定不是王朴的嫡系,乃因风格截然迥异。
  凡王朴的嫡系行军途中,衔枚不言不语,宛如鬼魅夜游毫无活气,更肃杀俨然近者不亲。唯有这支梁三钱的骑兵行进间有说有笑,让人看着就很亲切,使人不禁生出归家之惬意,怡然不可方物。以他的阅历怎能不知,但凡嫡系一定看不起那些杂系,梁三钱在军中一定受尽了冷眼,或许可以将其拉拢过来为己所用,王善诚眯起双眼,暗暗思忖着下一步,那肥嘟嘟的肉脸上倒也很是亲和,也看不出有何城府,从头到脚,那憨态入骨入髓。
  “前面那块麦田貌似无主啊,大约又是主人被东虏掳掠了去,麦子不及时收割,就被鸟儿虫儿吃掉了,回头叫士兵去割了。”王朴指着远处山丘下那块麦田足足约好几顷,对身边的刘一山笑道,其实这些地一定是属于某个豪绅,但是佃农或逃走,或被东虏掳掠了去,这满地的麦子就无人收割,豪绅们此刻人手不足,很多麦地只好暂时放着,这就给了神甲营机会,十几天下来打了足足一百余石麦子,用四轮马车运到河边,装了船等待海风下半年转西北,就可以运去平陆县码头。至于豪绅不答应,上门来讨要麦子,总有法子说服他们,毕竟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王朴越来越像正经的大明军官了。
  “是,大人。”刘一山早已习惯了这些套路,眼都不眨的回道,心里只是嘀咕了一下:这也就是靠打败了东虏挣来的赫赫威名,让朝廷有所忌惮,但是得罪这么多豪绅,不知会否后患,但是雁门那边听说缺粮很厉害,也就只能先割了再说。
  新麦适口,香嫩喜食,王朴胃口大开,吃撑大肚子,饭后闲看抵报,从报上得知昨日朝廷对香河之乱的应对之策,不禁对林昌兴吐槽道:“原来妲己是金毛九尾狐,我也以为是白狐,不是读书人真是不可能知道。”
  “东家信吗,妲己现世一说。”林昌兴只是拧眉问道。
  “当然不信,这般荒谬之论难道你会信。”王朴反问道。
  “东家说的是,贼首乃是涂山白毛九尾狐,分明舜妻,追随舜的转世而下凡。”林昌兴脸上挂似笑非笑的神色,抬眉道。
  “哈哈哈。”王朴听出林昌兴这是在劝他谋反,但他知道明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很快就会冒出诸如洪承畴,卢象升,孙传庭等知兵名臣,还有十几年的国祚,此刻造反还为时尚早,只能故作不解而讪笑。
  “东家看出来没有,朝廷没有兵了,可战的精兵没了。”林昌兴犹不肯死心,还劝道。
  “我知道,要是有兵,以这股贼军距离京城之近,就该立即发兵去剿。迟迟没有动静,只能说要不就是没有兵,要不就是没有粮饷,其实多半两者兼有吧,崇祯那个倒霉孩子啊。”
  “这,这个,咱们说不会被派去剿这股贼。”林昌兴追随王朴最早,可他依旧看不透这个人,要说他对朝廷有忠心,那真是笑死人,哪有忠臣敢说皇帝是倒霉孩子,可要说没有忠心,这大半年为了勤王历经苦难,面对京畿空虚,如此千载难逢的时机却又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