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璃心有不忍,但终究是克制住了心里的那股子怜悯而生的冲动。

  “走吧,去清水河畔,在遇见你之前,我遇见了个浑身挂满脸的东西。”

  离开时,鸢璃忍不住回头观望,昨日疯狗病发作的老孙颤颤巍巍的朝人群靠近,他的背愈发佝偻,眼神逐渐恍惚呆滞。

  趁着人群还未慌乱,鸢璃加快脚步朝着清水河畔走去,直至瞧见河畔垂柳枯枝,她才停下脚步来。

  可眼前并无昨日那只货船,她顺着河流而下寻着,身后寥寥几个百姓逃离着,眼神慌乱表情恐惧。

  昨日的一切都在应证,可唯独不见那货船,兴许那只恶心鬼就是关键。

  鸢璃焦急得在原地踱步张望,嘴里碎碎念道:“怎么会…怎么会不见,明明…明明,就在此地啊…”

  “公子,我真的看清了,遇见你时,我正从那货船上逃跑,它还追着我。”

  亓珩点头安抚,低下身子弯腰与她对视,犹豫道:“昨日,我遇见你时,河面无船,你的身侧也并无旁别的东西。”

  闻言,鸢璃恍惚怔住,不可置信地盯住某个点,脑中回放着昨日景象。

  她抬起头眼神随意一撇,河畔楼阁开着半扇窗户,而在那窗边,站着昨日撞她的那位胖大娘,她正笑意盈盈地紧盯自己。

  亓珩眉心微蹙,纳闷的顺着她望的方向看去,“你看见什么了?”

  “公子,你身后那栋木楼,顶楼第二间窗户那儿站着的胖大娘,一直盯着我们笑,我见过她。”

  “可是,我看不见。”

  闻言,鸢璃转移视线至亓珩身上,再眨眼看回河畔阁楼时,那间半开的窗前已然没了胖大娘的身影。

  再眨眼间,还是没有。

  身后传来幽幽女声道:“离开这儿,离开你眼前这个男子。”

  虽是个女声,但略微有些粗矿,说话间跟喉咙里似卡了个□□般,有些泡音,凭着女人的第六感,鸢璃总觉得它就紧贴在她身后。

  “阿珩,你替我瞧瞧,我的耳坠是不是挂住头发了?”鸢璃试探性问着。

  亓珩很快便心领神会,稍稍偏头观察身后继而道:“没有,都没有,依旧,很好看。”

  闻言,鸢璃心中大石落地,深呼吸几下后装作不经意地缓缓转头,映入眼帘的只是身后被风吹得摇晃的枯柳枝,并无它。

  “他在骗你,姑娘,他已经不是与你一同进镇的人了,他会杀了你的。”

  她再次说话,声音空洞,鸢璃身子发麻,鸡皮疙瘩从头顶激起爬遍全身,余光四处张望时,视线可见的清水河尾划来熟悉的货船。

  船舱并无人,船却逆流而来。

  她的视线搜刮着货船的每个角落,左肩传来力道,鸢璃脚步不受控制的向后退去,身子微微后仰猛地栽入水中。

  岸边的亓珩,竟然推她去死。

  倒入河水中时,她依稀听见冰面被砸破的声音,刺骨的河水将她包裹吞噬,寒冷侵袭每寸肌肤,钻入每个骨节令人麻木。

  恐惧感放大,鸢璃尽量保持清醒拼命向上游去,幸好,她前世被贵妃报复推下水便长了记性,今生早早会了水。

  扑腾好几下,鸢璃不上反沉,眼看着离水面越来越远,黑暗逐渐将她包围吞噬。

  她不愿信,他会杀了她。

  此刻的小河犹如深海般深不见底,黑暗之下,不计其数的人上浮,皆朝她伸直手臂,仿佛意图将她拉入河底。

  那些人似乎没有意识,僵硬的保持着同个姿态。

  借着河面映射的微弱光线,鸢璃隐约看见前头的几具已被水泡的肿胀,皮肤发白,显露出来的肌肤都有缺失。

  这种程度的尸体,至少得泡了有个三五十天。

  绝望中,颈间项链发光浮至她眼前,她下意识伸出双手将它拢住护在胸口,心中呼唤无数遍阿茶却不敢轻易张嘴,张嘴,流水便会灌进她嘴里。

  从岸上含的那口气快要消失殆尽,鸢璃赌上性命张嘴念道:“阿茶…救…”

  河水灌进口腔,昏迷前,模糊不清的意识中,有双手将她揽入怀抱中,温暖顷刻间将她包围。

  是他,那个偷她神识的怪人。

  她能认出,专属他带来的那种生来便与之触碰过的熟悉感。

  再次清醒过来,已是夜晚,睁眼入目便是亓珩的马车内。

  她身上盖着床厚毛外氅,双手抱着个汤婆子,宽敞的车厢内点着昏暗的黄烛,马车壁用油纸糊了一圈。

  见她睁眼,亓珩便立即神情焦急地看着她,满脸愁容,紧锁着的眉头满是关心,全然不似方才推她入河时那般无情。

  “身子可还有不舒服的?”见她摇头,亓珩又道:“好端端的寻死作甚,若早知你活腻了,我昨个儿就不该救你。”

  无端被指责一番,鸢璃委屈道:“我没想寻短见,是你推我的。”

  亓珩怒其不争道:“我若想杀你,乱刀砍死便是,犯不着费尽心思将你救下,又带到河边趁你不注意将你推下河,更不会把你从河里捞起来。”

  偷她神识的,难不成,是帝君?

  亓珩递来擦拭的手帕,为她斟上药汤,将方才他视角看到的都讲了一遍。

  “你是说,我先拉着你的手放在我肩膀向后猛退,甚至…还想将你一起拉下水?”

  “嗯,但你力气小了点,没拉动。”

  “那你为什么不拉住我?”

  “我拉了,你向后倒的那刻,我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耳鸣不已,只觉眼前天旋地转,竟然拉不住你这么个清廋的小姑娘,只能正在原地眼睁睁的看你沉入河里。”

  想来是那东西在挑拨离间,可鸢璃想不通,它的目的又是什么?

  “死尸…河里有不计其数的死尸!看那模样约摸着泡了得有三五十日了,他们,他们肢体肌肤都有残缺,已,已经泡的肿胀不堪发白了。”

  重复回忆起河底的东西,鸢璃止不住地颤抖,隔着那层厚毛外氅,亓珩把住她臂膀安抚道:“别怕,兴许,只是那东西令你看到的幻象,眼见不一定为实。”

  鸢璃将神思中的杂续抛诸脑后,转而替之的是天枢那句“别信眼前万物”。

  兴许,在马车驶入清水镇前,天枢就已知晓这儿有古怪了。

  “今夜先在马车中凑合凑合,天亮再入镇,外有相繇盯梢,很安全,我去镇口处瞧瞧。”

  说着,亓珩便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出了马车,鸢璃独坐马车内休憩,睡得有些不安稳,直至后半夜亓珩都未曾回来。

  半懵半眠间,外头两匹枣红马不安的嘶鸣,马车轻微晃动,鸢璃蜷缩着身子为他让地儿,嘴里嘟囔道:“阿珩,夜里凉,盖着些…”

  “阿珩?少寨主这么快便有了新欢?不知…是那家的公子?”

  困倦瞬间消失殆尽,鸢璃大脑格外清醒,内心慌乱不敢睁眼。

  是蚩浔。

  “如今,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了吗?”

  她坐直身子,披盖的厚外氅滑落肩头,蚩浔眼疾手快地替她拢起盖好。即便她将生病的他丢在寨子里,此刻,他仍旧嘴角擒着淡笑。

  “阿兄…”

  蚩浔放松地背靠马车壁,语气略带鄙夷的打趣道:“不过离了我两日,转眼就成了落汤鸡,想来,你口中的阿珩,除了卖惨讨小姑娘欢心,也没什么本事。”

  她余光瞥向马车门隐隐担心,蚩浔乃蛊师中的翘楚,外人眼里,他能力虽处处低她一头,但她早已摸索得门清,蚩浔能力远在她之上。

  他随意拿出个蛊毒来,都能将亓珩与相繇轻而易举放倒。

  “篝火里混了点南芥梗,外加少于残阳罢了,不致命。”

  南芥梗加入火堆中燃烧可令人昏睡,而残阳不致命,却无解,且缺德,算蛊毒中旁门左道的方子。

  顾名思义,它缺德就缺德在,它能使雄阳不举,过量易萎,常用于男性蛊师间报复。

  “多少?”

  蚩浔心情愉悦,强忍笑意道:“不多,无子无嗣。”

  此刻,鸢璃的心情犹如被雷击中般,虽说她不在意有无子嗣,反正也是短命鬼,但这男子不举易被耻笑,若珩槿记了仇,蚩浔转世恐命运多舛。

  她向蚩浔头投以同情的目光,却不成想这眼神却让那家伙误以为她在惋惜,甚至开始恼方才为何不多下些。

  “你大病初愈,今又岁暮天寒,还是早些回苗寨休养身子才好。”

  蚩浔毫不犹豫拒绝道:“不,要么跟我回羁望山成亲,要么,带我一起。”

  面对蚩浔这股子熟悉的固执劲,鸢璃不禁开始怀疑断情剪的效用。

  “若你能让他自愿点头留下你,我便带着你。”

  “一言为定。”

  待蚩浔离开后,鸢璃长舒一口气,静候片刻,鸢璃将马车门轻轻推开一条门缝。

  透过门缝,马车外的火堆燃烧得正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亓珩与相繇互相倒在对方身上睡得正香。

  她连忙从马车上下来,将留有温热的外氅盖在亓珩的身上。

  鸢璃正要往火堆里添柴火时,亓珩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眉心紧皱,语气失落地小声嘟囔着:“绾…绾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