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璃不断回头转身捕捉那快闪而过的身影,屋顶中央射下光亮,愈发明亮,方才的黑影现下都变成了身姿曼妙的飞天舞娘。

  她们以鸢璃脚下站位为中心点,在上空起舞盘旋直至落地,加之缭绕的烟雾,似仙女落凡。

  鸢璃的视线不自觉被她们所吸引,眼神紧锁眼前飘过的青衣舞娘,逐渐沉迷其中。

  待她神思惊醒察觉不对时,自个儿已身着那衣料单薄的舞娘服融入她们的行列飘在空中。

  身体不受控制,自顾自地跳着今日初见的舞,仿佛中了凡间所说的“鬼压床”般。

  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在劝说着她放弃挣扎,但只要稍有所放弃的念头,哪怕一点点,也会明显感觉到身体的沉沦。

  火烧眉毛之际,幸得小白悄无声息地咬了她一口才将她彻底从那“吃人的泥泽”里拉出来。

  鸢璃这才看清,眼前的,哪里是什么身姿曼妙的舞娘们,分明是廋若病态的瘾君子们,个个双颊都已快凹到紧贴牙齿。

  来时所穿衣裳如今已不合体,骨瘦如柴的身子在那衣裳里晃里晃荡的。即便成这幅鬼样子了,他们脸上仍旧挂着那自我陶醉的病痴笑。

  借着起舞动作,鸢璃顺势抬起手腕观察伤势,除了有个尖锐牙印,并无破口处。

  那些瘾君子们起舞动作乃至神态都各不相同,更像是自娱自乐,也并无重复节点,正中鸢璃下怀。

  按照脑中临摹了无数遍的阵法,鸢璃借着舞步乐声配合着手中瓷瓶画着。

  那乐声越发急烈,好似刻意加快了,吞噬人心神的效用越发强烈。鸢璃省略掉那些用来掩饰的舞步,直接画起余下的步骤。

  琵琶弦突兀断掉的那一刻,她脚尖落下最后的半圆,嘴角擒起淡笑,阵成。

  空中起舞的瘾君子猛然砸落地面,肢体怪异的堆在一起,如同猫妖惯爱堆砌的尸墙,却仍旧保持着那痴笑。

  牡丹楼内冷风习习,屋中光亮消散,在那漆黑的乌木屏风后靠上前来一道黑影。

  “卢甯的遗愿难道就是让你屠城玩的?”

  闻声,黑影向后退去,不出三步,身子便撞上了虚无的结界,发出沉闷的声响。

  “妖有妖道,人有人序,你我皆为人间异类,拥有人籍实属不易,又何必互相为难?”

  鸢璃藏于身后的手拢起,道道金线掌控于她的手心,线尾链接着整个阵盘。

  “异类,是你,不是我。”

  随着鸢璃手中的金线收紧,阵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可以说,是以鸢璃脚下站着的地方为中心点在缩小。

  阵外四周墙体上奢靡的装饰断裂破碎,利爪嵌入地面的声音传来,在那乌木屏风之后伸起缕缕黑烟。

  鸢璃念起那段来自酆都幽冥的古咒,那些她起舞时洒下的粉末现下发出猩红的光芒呼之欲出,黑影那头挣扎的力气逐渐变小,连同着那黑影的大小。

  阵盘缩小至她脚下三米范围内,那团黑影在光亮下显露真面目。

  它哆嗦颤抖着身子蜷缩侧躺,袖中毛绒绒的猫爪臂抱着它那圆润的头颅掩面,已看不出任何卢甯相关的模样。

  “为什么!我不过是在完成一个走投无路的女子临终含恨的遗愿,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我有什么错?凡人不都自诩着要正义,要揭开愿望背后的遮光布吗!”

  鸢璃没空功夫去应对它悲愤的控诉,最后一句古咒落下,阵盘好似突然复活倒扣过来将二人带入另一个黑暗,脚下阵盘仍旧存在,但好似有层薄薄的水面将起包裹保护,无法触碰。

  呼之欲出的猩红从阵盘上飞起,在跃出水面的那刻被撕下猩红的光芒幻化成只只银蝶。

  无数银蝶将两人团团包裹,视线再次清晰明了的那刻,鸢璃睁眼站在了另一个陌生的阵盘上。

  眼前跪着一个身着粗布烂衣脸蛋儿脏兮兮的小孩,她的两耳、嘴角都在向外溢着鲜血,嘴里念念有词。

  鸢璃听不懂她的语言,但却总觉得格外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类似的。

  不由得鸢璃细想,木屋们被推开个小缝,女孩双眼布满红血丝,眼眸成黑白两色,眼角不断流出黑血。

  女孩感知到双颊处的温热并无恐慌,反而露出解脱的微笑。草木灰被风吹起落在她的眼球上,可她好似感觉不到也看不见那般。

  门缝外钻进只通体雪白的小猫朝她径直而来,屋内并不算明亮,但白猫脚下的影子却清晰可见。

  白猫皮毛漂亮极了,可它的五官就好似被牛车碾压后胡乱组装般潦草,着实与可爱不占边际,甚至,惊悚。

  面相嘛,倒是更像个作恶到老的老奶奶。

  当猫爪接触到阵法边缘时,那些被草木灰画出的字符便开始自发的朝它脚底钻。

  小猫凄惨的叫着,地上倒映着的影子跃地而起依附傍身与白猫,眼瞳处也散发着幽幽光亮。

  霎时间,黑猫影冲向女孩的额头钻入她的身子消失不见。

  “所有令卢氏蒙冤的罪魁祸首尸首遍地,肆意编撰卢氏的人不得好死,慈悯的雪姑,望您全我遗愿...”

  黑猫自愿与其缔结契约夺舍成功,阵成。

  女孩到底,阵法迅速自燃,将一切焚烧,直到那白猫的尸体被烧成黑乎乎的一团,女孩才扶着额头坐起下意识舔舐着手背。

  她的眼眸化作黑白异瞳,彻底消失在小木屋外。

  鸢璃眼前的景象再次化为乌有回到阵法前,直到亲自听见那遗愿从卢甯口中说出来,她这才方知猫妖的所作所为。

  而狸奴的身份,从她名字闻世的那一刻便说明了。

  猫妖从地上自嘲的笑着爬起,肩膀因其笑的弧度而抖动,妖异的胭脂在它的满脸上显得异类。

  “死在你手里也好。”猫妖认命耸肩:“太多了,胡编乱造的人太多了,我杀不过来了,主人她一开始许的遗愿就太过偏激了,我发现得太晚了,太晚了…”

  “你杀戮太重,我…”

  “我知道,三百六十四,我数过,我从仝县一路杀过来的,好在主犯从犯都快杀光了,都快了…等见了她,也不至于连远远瞧她的颜面都无吧…”

  狸奴主动站在阵眼跪地磕头祈求道:“主人遗愿所求包含太多,我还未杀完半数,这身体上缠绕着的道道怨恨都藏着一星半点她的魂魄。我甘愿承受反噬,求您,帮帮我,留她半丝转生的机会。”

  “你是雪姑,是夺舍献祭的特定对象,即便只有百年道行,你也最该清楚其中的门道,这不是我可以阻拦的。”

  狸奴焦急的向前爬了几步恳求道:“你可以的,你可以的,你会阻舍阵,你手腕又有蛟神护体,而且,而且你长得还与三十四代魔界主神像神似,诛舍阵是她创造的,说不定你也会呢?”

  雪姑的话如雷贯耳,而接下来雪姑以心脉记忆在她眼前所展现的一切更是令她备受打击。

  雪姑说她的故乡在某个如世外桃源的秘境中,祖先曾受过璃绾的恩赐,幸居归墟境,现如今留下的族谱典籍中还有祖先对归墟境的描述。

  机缘巧合,祖先离了归墟境来了人世间,遇见了另一只靠天地山林中吸取山精月秀所凭生的雪姑。

  他自发留在了归墟境外,魔界主偶尔会路过前来拜访,为他们设立了结界保护。

  璃绾为他们创造了阻拦恶果的阻舍阵,给他们后人留下告诫,在典籍族谱里是天神信仰般存在。

  在那秘境里,他们开香坛修神像,那神像高耸,无论你在秘境那个角落,抬头便能瞧见璃绾的神像尊容。

  在雪姑记忆里最为清楚的便是神像的容颜,是每只雪姑自出生起便会被父母兄长抱着早晚叩拜的信仰。

  雪姑不信仰天神,但它们信璃绾。

  “愣着做什么?我带你看看我族坚定不移的信仰。”

  雪姑跪下朝着空中那高耸的神像虔诚的跪拜叩首,再回首,眼前璃绾神像面容赫然放大在眼前。

  神像上的,族谱上画的,透过一代代雪姑长老在初代雪姑祖先哪儿见到的回忆里的真容。

  “看见了吗?是不是很像?三万年前她为了六界八荒镇压身死,我们雪姑一族至今难以接受她的死讯,凭你的与她的神似,在我们哪儿得被当神女供奉了。”

  神似到鸢璃都不敢置信,像到说是双生姐妹也不为过,但,这对她来说,却不是一件有何值得欣喜的事。

  “你好像并无半分欢愉,小妖怪,你该觉得幸运的。猫妖案整个帝都人心惶惶,可你连个猫影子都不曾瞧见,还能平安出入花柳巷好几回都平平安安,你能得此,都是因为你的脸。”

  “我能得此,都是因为我的…脸。”鸢璃杵在原地,右手不自觉抚摸上她的脸,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回想得来的一切,冥王大人的独宠、珩槿帝君与生俱来的爱意,细想来,全都得来得太过轻而易举了。

  难道都是因为,这张脸…

  那她算什么呢?算鸢璃?还是算睹物思人的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