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宁听见这话,下意识的看了看板车的方向,那两个人正拉着车往宣武门的城门那边走呢,明显是要出城。

  他拽着小吴的手,也压低了声音说,“别着急,现在人少,跟得紧了容易被发现。”

  他们两个在摊子上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也往城门的方向走。

  城门刚开不久,进城卖菜的、买东西的人都排着队往里走,出城的人不多,板车上运的又是尸体,来来往往的人都避得远远的。

  付宁和吴树丰随着人流走了一阵儿,就看见了车的影子,也不往上凑,就这么远远的吊着。

  好在随着太阳升了起来,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他们两个扎在人堆儿里,也不显眼。

  但是这辆板车越走越偏,路上的人越来越少,他们不能再跟了,太扎眼了。

  路边有个野茶摊刚刚支起幌子来,付宁拉着小吴就坐在板凳上了,跟茶摊老板闲聊了起来。

  看着那板车越走越远,吴树丰按捺不住想要起身,被付宁死死摁住了。

  “大爷,您这个茶摊摆得这么偏,平时有客人吗?”

  茶摊老板把洗干净的大茶碗一摞一摞的在茶炉边上摆好了,抬着下巴指了指南边。

  “那边是菜户营,卖菜的、买菜的都从这儿过,旁边那条路通花乡,有钱的人家去挑花,种花的得送货,咱们这儿就是个岔路口,人是不少啊。”

  “那这边儿呢?通哪儿啊?”付宁抬手指了指板车消失的方向。

  老板顺着他指的方向瞄了一眼,眉头立马就皱起来了,“爷们儿,那边儿可不是好玩的地界,不兴瞎跑啊!”

  他压低了声音在付宁他们耳朵边上说了一句,“那边有个乱葬岗!”

  然后抬起头,看着他们重重的一点头,鼻子里“哼”了一声。

  付宁赶紧跟着点头,“那是,那是!我们就是出来玩儿的,不是玩儿命的。”

  坐在茶摊边上,兄弟两个都喝了三大碗茶水了,灌得跟大肚子蝈蝈似的,一动弹肚子里就咣咣响。

  可那辆板车一直都没有回来,连跟车的两个人都没有踪迹。

  这回不仅小吴着急,付宁也急躁起来了,两个人时不时的就抬头看看那个鲜有人迹的路口。

  就在他们坐立难安的时候,茶摊老板又张嘴了,“你们等那辆板车呢吧?不用等了,他不回来。”

  他说得不紧不慢,可这声音落在付宁耳朵里不啻于惊雷,“您……您……怎么知道……?”

  “嘿、嘿。”老板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双眼睛要说见得最多的就是人,什么人我都见过,你们俩那点儿小心思根本就不瞒人!”

  看来自己还是太嫩了!付宁心里感叹了一句,转头跟老爷子虚心讨教,“您为什么说他就不回来了呢?”

  茶摊上现在没有客人,老板在灶下添了一根木柴,擦了擦手,捋了捋胡子,坐到了他们桌子边上就讲开古了。

  那个拉板车的是这个宣外大街上的车马行的,他们店里不仅可以租牲口、租车,也租黄包车,还有这种板车。

  附近有大件东西要运的,或是破土修房要运材料的,也在他们家找力工,板车就算是自带的,不另收钱。

  城里有人家老了人,没钱下葬的就裹条草席拉到乱葬岗去,这种事儿是没人愿意借自家板车的,嫌晦气。

  这时候就得找车马行租板车,多给几个大钱,就有力工把尸首给拉到乱葬岗去。

  但是这辆板车就不会直接回来了,得去一趟南边的砂石场,多沾沾人气,再拉一车沙子转一大圈再回来,那些不好的东西就跟不回来了。

  所以他们两个傻小子就别在这儿傻等了,没结果的。

  付宁一听,那就别等啦!赶紧过去看看吧!

  两个人结了茶钱,抬腿就走,吴树丰走了两步又跑回来,对着茶摊老板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然后转身跑着去追付宁。

  这条路上确实没有行人,整是一大片荒地,中间地上的荒草都没了人的小腿,只有两条车辙弯弯曲曲通向前方,四下里的蒿草、灌木最矮的也过了腰。

  路实在是不好,两个人的速度渐渐就放慢了,一阵一阵的冷风打着旋从他们身边刮过去,头上还有乌鸦“呱、呱”叫着掠过去。

  真的是越走心越凉,两个人都觉得后背有些发紧,心里咕咚咕咚的跳。

  又走了一截,那三大碗茶水的威力显露出来了,人有三急,真的很急。

  可是再急,他们也做不出来在路上解决的事儿,就算这条路上只有两道车辙。

  两个人互相一对视,非常默契的的就钻了旁边的草窠子了。

  等解决完问题,刚往回走了两步,就听见前面路上有人哼着小曲走过来。

  下意识的两个人就地一蹲,就把身形隐藏在草丛里了。

  透过草茎间的缝隙,很快就看到了刚才跟着板车的瘦高个儿,他虽然嘴里哼着曲子,听声音是一派浪荡,但手里提溜着一条铁尺,眼睛鹰一样四下巡视。

  更让人胆寒的是,他身后跟着三个彪形大汉,全都是短衣打扮,腰里扎着一巴掌宽的板带,手里提着攮子。

  付宁看得心里一惊,这明显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要不是自己两人都不知道车马行的规矩,一时不察跟了上去,只怕现在就是乱葬岗的两具尸首了。

  他生怕自己露了行迹,不仅把呼吸放到最缓,还用一只手掩住了口鼻,另一只手顺便把吴树丰的嘴也捂上了。

  “爷,您是不是走眼了,咱们等了半天,连个人影儿都没看见啊!”一个汉子嘟嘟囔囔的跟那个瘦高个儿说。

  “爷是背后长眼的人,咱们出城的时候绝对有人盯着,也没准儿是瞧热闹的?你小子别不乐意,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干的事情一个字儿都不能露了!”

  听着他们说着话越走越远,付宁才慢慢的把手放下,就这么会儿功夫,手心里头全是汗。

  两个人又在草丛里蹲了一刻钟,确定这帮人不会去而复返,才快速的起身往乱葬岗跑。

  翻过了一个小土包,展现在付宁眼前的不啻于人间地狱,一个小土岗遍地都是七零八落的肢体、骨头,就算现在已是深秋,鼻尖还是萦绕一股直冲天灵盖的臭味。

  他们顾不上细看,也不敢细看,直循着地上的车辙往前找,总算是在土岗的坡上找到了那卷草席。

  吴树丰站在那儿仔细看了看尸体脚踝上的疤痕,又深吸了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掀开了草席的一角。

  一张让付宁记了一辈子的脸露了出来,即使他后来见过那么多的死人,但是印象最深的还是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