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老吴是怎么裹进这件事情里的,连安有很多种猜测。

  作为一个碓坊老板,他大概率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倒霉蛋,有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然后被人灭口了。

  也有可能是挡了人家的路,然后被清除了。

  可能性最小的就是,老吴也是个隐藏的大阿哥党,因为某种原因内讧了。

  在这个过程中,宋五爷肯定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可惜已经被人灭口了。

  现在跟吴家的事情有关的,就剩下一个姨太太了。

  连安说到这儿,忍不住嘱咐了吴树丰一句,“你不要着急去找她,没用!她那个身份,连个棋子都算不上。

  有个万一人家就直接把她舍了,对背后的人来说,都说不上壮士断腕,顶多就是掉了根头发,而你就彻底没有线索了!”

  说到这儿,付宁插了一句话,“那你呢?能全身而退吗?”

  这一句话问得连安罕见的沉默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我现在就头疼这个,尽人事知天命吧。”

  他东奔西跑了这些日子,除了查清楚付宁他们传过来的线索,也发现有一些像他家一样的小贵族,在台面之下有类似的操作。

  他也借着酒酣耳热的机会,隐晦的传递过消息,有的听明白了,有的不以为然,怎么说呢,各人有各人的命。

  连安自己还两脚泥呢!

  连府在大阿哥党里不算力量最强的,但绝对是最积极的,内里用着多罗格格的影响力,对外却杵着他叶赫那拉.连安的牌子。

  万一事情成了,从龙之功是老福晋的,没准儿能升个和硕格格,可万一要是败了,宗室能脱罪,他就是替罪羊!

  所以他得切割,还得切得不动声色,既不能惊动了老福晋,免得狗急跳墙,他只是个嗣孙,人家弄死他换一个也不费事。

  还得切得干净,将来东窗事发,他不求毫发无损,至少不能伤筋动骨,因为他在礼法上,跟老福晋是绑在一起的,还有个“孝”字管着他呢!

  “那要是往上捅呢?捅到能左右时局的人手里呢?”付宁凑过来出主意。

  “我够不着人家啊!也不是不能传话,但是中间总得转上几道,那就不保准儿了,事以密成。”

  连安又做了个拉着人晃动的姿势,“再说了,我口说无凭,总不能抓着个亲王、郡王就说,你知道吗,你们本家的子侄要造反!那就轮到我死了!”

  也确实是这么个情况,三个人都没话了,屋子里只能隐隐听到楼上的翠云在弹古琴,悠悠的琴声让人更容易平静。

  这个话题聊不下去,那就聊点儿别的吧,付宁重新起了个头儿,“连爷,听说前些日子老福晋病了,您还唱了场大戏呢!老太太现在怎么样了?”

  连安哂然一笑,“大戏可不敢说,就是先把黑锅扔出去一点儿,让大家看看我在府里说话不好使,然后老福晋也是个傀儡,人家不信不要紧,多演几回就信了。”

  这次老福晋的风寒感冒起得猛,一下子就是高烧不退好几天,人都迷糊了,真的是多亏了阿司匹林。

  但是老太太怎么着也是上了年纪,烧退了,人也虚了,时不时的就咳嗽,这一入冬竟是一点儿冷风都吹不得了,倒是也消停了不少。

  老太太可惜命了,隔三差五的就请了太医来诊脉,各种药材流水一样的往府里送,她的注意力一分散,连安身上的压力一下子就减轻了。

  这也给了他破局的机会,前两天终于搭上了醇亲王府的线。

  说到这儿,连安拿出了一张纸,颇有些自得的放到了付宁手里,“我还借着四处游走的机会,把这个事儿办成了。”

  付宁把叠成四方块儿的纸片打开一看,是一张任命书,但内容是农科大学学生付宁,循例至农事试验场见习,参与一干农事试验。

  农事试验场!他终于能进去了!

  付宁激动得两手发抖,这些日子他一直确定不了明年的实验方向,主要原因就是样本太少,没有突出的优质品种,而试验场是最容易看到好品种的地方。

  还没等他高兴完,刚才领着他们进来的那个小伙计在门外高声叫了一句,“翠云姑娘,有客拜会连大爷!”

  随即,“哒哒哒”一阵脚步声响,翠云从楼上扭扭哒哒的就下来了,看了看正在聊天的三位客人,把门开了个缝儿,“哪位递的帖子?”

  小伙计低声说了几句,翠云回来对着连安福了福身子,“爷,关六爷想拜会您。”

  一听这个名字,连安的眉毛立马就皱起来了,看了在场的两个兄弟一眼,“关六爷的面子谁敢不给啊?有请!你把琵琶拿出来,给我们助个兴。”

  看着连安紧锁的眉头,付宁觉得这个关六爷只怕不是好相与的,“什么来头?”

  “瓜尔佳氏,苏完瓜尔佳。”连安只说了个姓氏,剩下的他没说,这位关六爷与醇亲王府关系很近,在京城也是横冲直撞的那一挂,但他最出名的还是好色,而且荤素不忌。

  他这些日子一直想要搭上醇亲王府,却一直没有走这条线,没想到还是在这里撞上了。

  本来想着这鱼龙混杂的地方,说点儿什么都方便,还不引人注目,现在看可能是命里该有一劫。

  连安招呼了小厮进来,把罗汉榻搬走,换成了圈椅,还在中间的八仙桌上摆了新出炉的点心,刚收拾停当,伙计引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过来了。

  他个子不高,干瘦干瘦的,嘴唇上面留了两撇老鼠须,身上穿着藏蓝色的锦袍,双手揣在一个皮桶里,也没敲门就进来了,一双掉稍三白眼提溜一转,在吴树丰身上停了一瞬。

  “哎呀,要我说,这四九城里属你小子能玩、会玩、有眼光。”

  听着他拿腔拿调的话,付宁莫名想起了后世演绎的那些太监,这个劲儿是真像。

  连安没有接话,先掸下左右袖头,屈左膝,垂右手,一边打千一边请安,“六叔好,今儿个不知道六叔也在,要不侄儿早就请安去了。”

  他这一行礼,付宁跟小吴也跟着弯腰行礼,关六爷挥了挥手,全都叫了起,自己走到了上位坐下,“连小子,这两位是?”

  连安赶紧凑过来一拉付宁,两个人状似无意的把小吴挡在后面了,“都是我朋友,今天一起吃个饭听个曲,这是正红旗的一个兄弟。”

  “嗯,你们后面那个我知道,是你府上养着的雀儿!”

  “您说笑了,这是我们老福晋的心头好,前些日子怹老人家身子不爽利,让他避出去了,这不一有了精神头,就催着我把他接回去,所以今天才有这一场的。”

  他们在这里叙话,翠云娉婷移步,手里托着个雕漆填金的小茶盘,给关六爷上了一盏茶,那家伙还在姑娘的手背上抹了一下。

  翠云抿着嘴笑了笑,坐在一旁叮叮咚咚的弹起了琵琶,几个人听了一回,又闲聊了几句,关六爷就走了,说是自己房中还有人,不能让佳人独守空房。

  连安陪着笑脸把他送出了门,等一回头,脸呱嗒一下就撂下了,叹了一口气。

  “小吴,本来是想把你摘出去的,可是现在只怕是得跟哥哥共患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