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山下,车马嘶鸣,人来人往。行商小贩大声吆喝,卖力兜售自家产品。

  睡佛寺不对外开放客房,每日日出开门、日落闭寺。远行而来的香客若是错过时间,就只能歇在山脚客栈中。

  虽说不是节气假日,香客们还是有序排起长队。

  若是自诩心诚的,也有守在石阶附近熬一宿,等僧众清晨下来接待。

  即使达官贵人,在这里也没有过多特权。

  今日却有些不同,山脚来了个邋遢的老汉,弓着腰拄着拐,背着破布行囊,手里还捧着陶碗。

  他身上味道熏人,旁人瞧了远远躲开。小贩也不愿靠近,生怕被他碰着,今日就卖不出货去。

  只是他站的靠前,香客们却想不起身边何时多了这么个人物。

  有贵人瞧不下去,喊来小厮驱赶老汉。

  倒也奇怪,几个小厮上前怒骂推搡,反让他站到最前,紧挨着石阶。

  眼见搞砸了主子的吩咐,几人就要强拉老汉离开,石阶上传来歌声:

  一生都是修来的——求什么,他家富贵前生定——妒什么;

  今日不知明日事——愁什么,前世不修今受苦——怨什么!

  歌声抑扬顿挫,洒脱不羁。

  常来的香客认出是法静大师,纷纷双手合十呐喊:“法静大师,今日是您来接待香客?可是寺中有甚大福报,让我们同享!”

  就见‘法静’止了歌声,看向众人,面色似哭又似笑,眼神仁慈又悲切。他口中喃喃道:“错啦,都错啦。”

  随后大喊出声:“错啦,小僧不是睡佛寺法静,而是行脚僧道济。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大步走下,丝毫不在意众人眼光,眼见就要没入人群。

  邋遢老汉突然松开木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哀求道:“您行行好,给点吃食,老汉两天没进一粒米了。”

  陶碗递到面前,他身子越发显得佝偻。

  道济瞧他眼生,只当是远来虔诚的香客,带着歉意道:“老丈,我身上也没有余粮,你且问别人去吧。”

  说罢就要挣开老汉。

  不曾想,老汉踉跄倒下,一把抱住他大腿喊道:“睡佛寺的和尚打人啦!打人啦!”

  道济哪里遇到过这种无赖货,竟有些不知所措。他有意用神通脱身,又觉得有些不妥。

  好在周围香客瞧得明白,纷纷声援过来,七嘴八舌指责老汉,还有人忍着臭味就要拉开他。

  道济见那老汉不躲不闪,白白挨了好几下,心中不忍,出手制止众人,随后开口道:“既如此,哪位施主愿舍些吃食给小僧?”

  馒头、花卷、发糕,各种素斋小吃递过来,道济甚至还看到巴陵的新奇吃食:豆腐脑。

  随手接过两个馒头递给老汉:“老丈吃些填填肚子吧。”

  邋遢老汉一手接过,掷于地下,鄙夷道:“半分油水都没,和尚不要糊弄我。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汉我今日吃不到油水,死后罪孽也要算你头上。”

  “嘿,你这老头,馒头不吃要吃肉,真能耐啊!”

  路人实在瞧不下去,又想要上前拉开老汉。

  道济再次拦住众人,祈求道:“可有哪位施主,带着油腥荤物,与那老汉一些,贫僧在此谢过。”

  众人面面相觑。

  来拜佛的香客,恨不能斋戒沐浴几天,哪会带着玷污佛门的荤腥之物。

  最后还是某个贵人,不知从哪倒腾出一只烤鸡,让小厮送过来。

  邋遢老汉双眼放光,一把扯下鸡腿,“嘎吱嘎吱”,连骨头都嚼碎咽下。

  他撕开一块鸡肉:“和尚,和尚,你也吃些。这鸡啊,咱两平分。”

  道济连连拒绝。

  老汉不依不饶道:“哎,佛祖尚能割肉喂鹰,可见他老人家并不反对吃荤腥。倒是你真矫情。”

  “快吃,快吃!吃了好见我佛!”

  道济心下大惊:这老汉以事喻人,是将我比作老鹰,自己当佛祖不成?

  鬼使神差的,他接过鸡肉,送入口中。

  二十年未沾油腥,道济只觉异常恶心,口中所食,尽数吐出。

  老汉拍手叫好,从行囊中摸出葫芦,捏开木塞:“且漱漱口,消消食。”

  道济未查有异,结果葫芦灌下。

  浓烈酒香刺激着他的六识,迫使他咳嗽不止。

  迎客沙弥恰好见到全程,忍不住说道:“佛门清净地,喝酒吃肉,不怕死后下阿鼻地狱吗?”

  “法静师叔,你已被逐出睡佛寺,却偏要在寺门口做这等事,是心中有怨耶?”

  围观香客原是想要帮着解释,在听到“逐出睡佛寺”后,不约而同的噤声后退,仿佛中心是什么瘟疫源头。

  老汉捡起木拐,看向众人:“有佛不识,有鬼必拜,颠倒是非。究竟谁是佛,谁是鬼来?”

  他拉住道济:“随我去,随我去。此地不过是群污浊不堪、沽名钓誉的垃圾。”

  众人心中生怒,忍不住动起手来,现场乱作一团。

  待道济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卧龙山脚土地庙前。他神色凝重道:“不知老丈是哪位高人,为何如此戏弄贫僧?”

  老汉啃着鸡胸,摇头晃脑:“你莫要好心当做驴肝肺。有朋友让我给你带句话。说是原应由你自悟,但时间紧迫,故而不得已提前告知。”

  “佛祖留下诗一首,我人修身他修口;他人修口不修心,唯我修心不修口。”

  “走吧,走吧。红尘难走,人间多烦扰哟。”

  道济神魂震荡,佛心晃动,像是想起什么:“老丈,可是那位小朋友。”

  老丈抹抹嘴巴,伏身道:“莫要叫我老丈。我欠他因果,甘愿做您随侍行者,往后听您差遣呐。”

  他见道济回不过神,笑道:“怎么,昨日要杀我,今日就不认得我啦?”

  “怎会是你?!”

  “好说,好说,此地不可久留。咱们边走边说。”

  与此同时,庐州境内。

  姑洗、中吕两位统领面色阴沉。

  斗姆叛变,坑杀庐州无射、应钟军,差点提前抢夺功德,坏了陛下大计。

  好在睡佛寺几位大师来得及时,击杀斗姆,不至于让事情无可挽回。

  听说三清观也来了个小辈,还被三妖岛给掳走。

  陆家小娃娃年纪轻,又是太祖八亲卫之一后裔,收拾烂摊子倒是一绝,愣是在奏报中给他们二人添上功劳。

  想到此处,两人脸色稍霁。

  姑洗统领开口道:“陆老爷,此次多亏有你,我兄弟铭记于心。三妖岛近来又有动作,连小王爷的出家替身都敢肆意掳走。”

  “圣上下令,要我兄弟二人严守妖岛动向,将功补过。官场那群酒囊饭袋,有事只会风闻奏报,畏畏缩缩,半点力气不出,庐州还要陆老爷多加费心。”

  “要是有谁不长眼,尽管去信给我兄弟二人。”

  说罢,两人齐齐起身,抱拳离去。

  陆神荼长舒口气:第一步走的还算顺利,接下来是否能按照预料的进行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