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肃玉落在不远处,混入人群来到衙门口。

  他大步来到陈梦吉身前,接过鼓槌,在其上包裹些许法力,用力敲下。

  鼓声如雷,惊天动地。

  闻者纷纷捂住双耳,无一例外。

  衙门已经打开,值守衙役举着火把点燃火盆。

  任老爷已经穿好着装,睡眼惺忪的坐在堂上。

  唐肃玉走到堂下,语出惊人:“县太爷,我刚刚杀了李乡老的二儿子,前来自首。”

  任老爷听后被吓出一身冷汗:“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恶意杀人,按律当斩,不要胡言乱语。”

  门口百姓哗然,吵闹声堪比菜市场。

  李乡老德高望重,乐善好施。

  乡间有纠纷难以处理的百姓,多会请李乡老出面调解,若是再不行,才会对簿公堂。

  他生有两儿两女。

  大儿子颇有乃父之风,接济穷苦;二儿子喜好读书,热衷于黄老之学。

  女儿嫁入官绅家中,衣食无忧。

  突然有人说他杀掉李乡老的二儿子,受过恩惠的百姓自然群情激奋。

  唐肃玉拱手:“任老爷再耐心等会,李庄就会有人来报信。唐某出手光明正大,李庄上下都是人证。”

  陈梦吉不知前因后果,此时也忍不住开口:“唐兄弟,你做了什么?”

  “桑冲怎么死的?”

  陈梦吉愣了一下:“他在狱中咬舌自尽。”

  “哼,可笑。”

  唐肃玉望向众人:“仵作在哪?”

  他环顾四周,朗声问道:“请问场上诸位,一个人咬在牢狱中自杀,一般有什么手段?”

  “言之有物者,我赠与海珍珠一颗。”

  抖抖衣袖,滚出数颗龙眼大小的珠子落在掌中。

  火盆照耀下颗颗饱满,圆润光滑。

  百姓中有个妇人高喊道:“咬舌自尽也算吗?”

  唐肃玉将珍珠甩到妇人手中,笑着回答:“算。”

  众人双眼冒光,纷纷开口。

  “撞墙!”

  “上吊!”

  “绝食!”

  还有些稀奇古怪的死法,说出来惹得旁人大笑。

  唐肃玉散财童子般,听到一个答案,也不管合不合理,先抛出珍珠。

  衙役也有些心动,忍不住插嘴:“我见过将陶碗打碎,割腕自杀的犯人。”

  珍珠落到手里,他仔细端详,在他人羡慕眼光中迅速塞到怀里。

  任老爷看不下去,猛敲惊堂木。

  “肃静!这里是衙门!你们在做什么!”

  唐肃玉面色不变,继续说道:“桑冲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责,纵然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问题是,除了朝廷下令,依照律法行刑,谁都不能私下决定别人生死。”

  “否则就是李家二老爷的下场。”

  此时仵作挤开人群,跪下拜倒:“老爷有何吩咐?”

  下个瞬间,他瘫倒在地,虚影茫然的站着。

  “桑冲怎么死的?”

  仵作张张嘴刚要出声,黑气突然从他耳窍中散出,瞬间包裹住他的魂魄。

  魂飞魄散。

  唐肃玉淡然看着仵作化成一滩黑水,心底波澜不惊。

  终于忍不住了吗?

  百姓吓得纷纷后撤,陈梦吉也被惊到。

  “闹剧早该结束。”

  哭声传来,又有几人闯入公堂,对着任老爷不断磕头:“青天大老爷,有贼人闯入李家宅子,将李二老爷活活烧死。”

  越来越热闹,接下来再热闹点。

  唐肃玉握拳,眉心亮起辉光,四周安静下来。

  “我们继续。”

  他摊开掌心,土炁汹涌,聚成一道人形。

  “牢狱中没有那么多工具手段。对于普通人来说,自杀无非是撞墙、咬舌、利用陶瓷碎片割腕,戏文里也常常这么表演。”

  “但事实是,撞墙、咬舌成功率不亚于出门捡到金子。”

  人形张开嘴,露出舌头。

  唐肃玉扯下舌头,断口处流出灰尘。

  “咬舌死亡,无非是疼痛、失血、窒息。事实上前两种能成功,除非桑冲本身患有其他疾病,不然是完全没有机会达成的。”

  “窒息是唯一有可能实现的。条件是长时间没有人发现,血液不断堵进嗓子。”

  “而仵作明显隐瞒事实,急匆匆用这个理由想要掩盖真实原因。”

  人群突然分开,李乡老被人抬着进入衙门。

  他脸色苍白,气若游丝:“你是说,我儿唆使人杀掉桑冲?”

  他猛地咳嗽几声:“即便如此,桑冲欺辱他侄女,冲动之下做出错事,我认。哪怕任老爷判他斩立决都认!为何不审不问,将他活活烧死?!”

  唐肃玉有些同情眼前的老人。

  若是没有自己出手,等他自己发现时,怕是会活生生气死。

  而这才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他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您亲孙女受害时,桑冲在哪?”

  “他——”

  李乡老张着嘴,没有半分声音。

  雁无秋被抓后,他赶往县城居住,想要尽快将贼子定罪,安抚李庄百姓。

  孙女差人递来物证时,他怒火攻心,只当是贼子被抓前所做。

  得知时间对不上后,当晚桑冲就将李乡老推倒,再醒来已经身死狱中。

  而桑冲之前是一直在县城中随身服侍。

  李乡老望向唐肃玉,浑浊双眼爆发出锐利的锋芒。

  他挣扎着翻下轿子,捶胸顿足:“假的!假的!你在骗我!”

  “那是他亲侄女!怎么会!怎么可能!”

  唐肃玉叹息一声:“不仅如此,桑冲也是受害者。她以为自己可以和二老爷双宿双栖,永不分离。”

  修行之法,至亲至爱也不一定愿意分享。

  更何况那邪道手段诡异,凡人分辨不清,自是对长生不死深信不疑。

  桑冲愿意与他共学修行之法,不知最后被“自杀”时,心中在想些什么。

  陈梦吉上前扶起李乡老。

  他背对着唐肃玉,脸上满是不忍之色:“畜生不如之辈,你杀就杀了,何必闹大?此事李乡老并不知情。”

  “他确实不知情,但他纵容。”唐肃玉直视李乡老,“他做事漏洞百出,李夫人半年前已经察觉,那么李乡老你呢。”

  “你隐隐察觉李庄出现内鬼,却不愿相信。所以雁无秋被抓,立刻请来陈先生,击鼓鸣冤。”

  “是非不分,心生痴念。”

  “李乡老,你早已是入魔而不自知。”

  李乡老失了精气神,瘫软在陈梦吉怀中,低声喃喃:“我错了、我错了、我害了她们。”

  上位者的放纵,往往比底层人造成的破坏要大很多。

  就在此时,抬轿子的小厮齐齐转过身来,目光呆滞,齐声说道:“一生清明,难得糊涂;既然糊涂,何必清明。”

  “老爷,糊涂下去,大家敬你、尊你,不好吗?”

  李乡老眼前不断浮现此生快乐的时光。

  继承家业、娶妻生子、家族延续、百姓敬爱。

  而后一切烟消云散。

  他忍不住开始回想,要是自己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在意,装聋作哑,是不是可以安享一生。

  迈出第一步,就是无法回头的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