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第二天天刚放亮,驿站就已经备好了饭菜,由驿丞亲自送了过来。

  喝着喷香的小米粥,吃着油条煮鸡蛋,又夹起一根用香油炒过的咸菜丝,井源心中一阵感慨,还是北方的饭菜实在管饱,江南的饭菜虽然精致,可清汤寡水的还带着丝丝甜味,看着不错,他一个北方人吃一次两次还行,日子一长实在受不了。

  “侯爷,咱们什么时候出发?”一个番子进来问道。

  井源用筷子拨了拨浓稠的米粥,喝了一口道:“从徐州到东昌府还有几日路程?”

  “一天就能到。”

  井源想了想道:“放慢速度,等等那胖子,现在是东北风,运河上的船行不快。”

  番子应声出门准备去了。

  井源心满意足的吃下最后一个煮鸡蛋,大腿根磨破的地方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但是不走不行,于是简单收拾了一下,走出了房间。

  刚走到前院,就看见自己的几个手下正拉着驿丞大声争吵。

  “大清早的,吵吵什么?”井源不悦道。

  一个番子小跑过来气呼呼的道:“侯爷,小的昨夜就交代了让他准备好十五匹好马,谁料那狗日的刚才和小的说驿站里凑不出那么多马,小的气不过,与他吵了起来。”

  “什么?”井源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昨晚他明明看见马厩里有马,至少还有五六十匹,过了一晚怎么就没了。

  “让他过来,老子倒要问问他长了几个脑袋,敢耽误咱爷们的事!”

  尖嘴猴腮的驿丞被推搡着走了过来,井源看着他那一副猥琐的表情,心中一阵腻烦。

  “为何没有马?”井源道。

  “额…这…小的…”驿丞麻九支支吾吾的不敢说。

  “说!”井源一声怒喝。

  麻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侯爷,不是小的不给您马,实在是…实在是没有马了啊。”

  “你放屁,老子昨夜还看到马厩里有马,马呢?”

  这时一个番子跑过来在井源耳边低语了几句,井源听后顿时火冒三丈,上去一脚将麻九踢翻。

  “狗日的,你敢私卖朝廷驿马?谁给你的胆子,说!不说,老子回京后定要去兵部问问于大人,他是怎么管的这天下驿站。”

  “侯爷,侯爷,不干小人的事啊,小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私卖驿马。”

  “那驿马呢?难不成都特么长翅膀飞了不成?”

  “侯爷,您就饶过小的吧小的要是说了,我一家老小十五口活不过明天啊,侯爷…”

  井源一听,暗道看来还真有内情,于是挪开踩在麻九身上的脚,又道:“本侯也不为难你,半个时辰内给老子凑够马,老子就当今天什么事也没有,若是耽误了朝廷大事,莫说你一家老小,就是诛你九族也是轻的。”

  麻九满身泥土的爬了起来,赶紧说道:“您放心,小的这就去,这就去…”说罢,小跑着出了驿站。

  “跟上他,看这小子去哪里弄马。”

  话音刚落,两个番子便悄悄跟了上去。

  “看来这徐州驿水还挺深,他一个小小的九品驿丞,不像是有胆子敢打朝廷驿马主意的样子,他背后的人是谁呢?”

  “侯爷,刚才小的问过驿卒了,他们说这徐州知府赵云鹏是那驿丞的姐夫。”

  “哦?”

  “要不要通知当地的兄弟,查一查?”

  “来不及了,咱们身上还有其它事,管不了那么多闲事,一会等咱们的人回来后再说。”

  又等了一会,驿丞满头大汗的带人牵着马走进了驿站。

  “侯爷,查清楚了,这驿丞刚才进了徐州卫的大营,不一会就牵着马出来了。”

  “徐州卫?怎么又牵扯到卫所了?”井源皱眉,看来这事牵扯的人挺多。

  “你过来。”井源对着一旁一个小旗勾勾手。

  “你马上回南京…”耳语交代一番后,井源站起身,走到满脸堆笑的麻九面前拍了拍马的脖颈笑着说道:“马不错!”

  “给侯爷办差,小的不敢不上心。”

  “希望爷下次再来,你还能这么用心。”井源扔下一句话,骑上马,飞奔出了驿站。

  直到看不到井源一行的身影,麻九这才拍了拍已经笑僵的脸,哭丧着道:“总算把这帮瘟神送走了,哎呦,我的钱啊…”

  “驿丞大人,您没事吧。”一个驿卒谄媚的问道。

  “你说有事没事,三百两银子没了,能好吗?”麻九懊恼的说道。

  “那兄弟们这个月的进项…”

  麻九看了看这个不开眼的驿卒,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甩了他一个耳光大怒道:“滚,哪壶不开你提哪壶,刚才要不是老子机灵去把马要回来,你们特妈的都得死,还想着要钱…”

  驿卒捂着脸委屈的眼泪汪汪的嘟囔道:“兄弟们也不能白干活啊,您都三个月没发俸禄了。”

  “滚…”麻九怒喝一声,抬脚就要踹那驿卒,怎料那驿卒下意识的一躲,麻九踹空了,直接来了个高难度的一字马。

  只听撕拉一声,“啊…”麻九嗷嚎一嗓子,完蛋,驿丞大人扯着蛋了!

  一路向北,快跑出徐州地界时,井源勒住了缰绳,咧着嘴揉了揉裤裆,对着众人道:“前面有个茶铺,咱们喝口茶歇歇脚。”

  一行人进到了茶铺,说是茶铺,其实就是四根木头几张破凉席搭起来的简易棚子。

  开茶铺的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汉,老汉一看十几个五大三粗的人簇拥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赶紧上前笑道:“几位客官,您来壶茶?”

  “上好的碧螺春一桌来上一壶,有什么点心一并上来,一会一并算钱给你”一个番子说道。

  “额…您说的碧螺春小店没有,点心只有花生和蚕豆。”老汉紧张的说道。

  “那有什么茶?”番子不满的拿眼斜楞了老头一眼。

  “您也看到了,来小店喝茶的都是些南来北往的行商,所以小店只有些茶叶沫子。”

  “我特妈…”

  “算了,出门在外,别讲究那么多了,赶紧上茶,喝完了咱们继续赶路。”井源道。

  “赶紧的吧,愣着干啥。”番子不满的嚷嚷道。

  “几位爷,不瞒您说,小店的规矩,喝茶得先付钱。”老汉又道。

  “我尼玛…”

  “给钱!”井源又道。

  那番子无奈,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扔在了桌上。

  老汉看见钱却没动,仍旧笑眯眯的看着那番子。

  “咋?”

  “不够。一壶茶十个大子,一碟花生米十五个大子。”

  “什么?老头,你特妈想钱想疯了,一壶破烂茶叶沫子你敢要十文,你那茶叶是金子做的?”番子大怒,一把拉住老汗的衣领,怒喷道。

  十文,在南京城最好的茶楼喝茶也才八文钱,一个乡野破茶铺子居然敢要十文,这老头心太黑。

  “不得无礼。”井源呵斥一句,转头笑着对老头说道,“老丈,你这一壶茶为何要十文?”

  看井源斯斯文文,说话还算客气,老汉有些无奈的说道:“我也不想卖这么贵,可县令大人有摊派,说是啥,哦,皇帝老子南巡,要各家各户买卖人都要交孝敬钱,就我这破铺子,一个月就要交一百文,交不上,那帮天杀的衙役就抓人,您说我若不涨价,上哪凑孝敬钱去,月底交不上钱一家老小都得蹲班房去。”

  “混账!岂有此理。”井源大怒,一拍桌子道。

  “客官,您轻些。”老头赶紧扶了扶有些摇晃的桌腿,一脸心疼的样子。

  “不瞒您说,小店这里也没有现成的茶叶,让您先交钱,我是想着拿着您的钱去买茶叶去。”老汉又道。

  “他们竟敢私自摊派,你们没有去知府衙门告状?”井源道。

  “告状?这位客官,看您也是个富贵人,怎么不懂世事呢?不是小老儿多嘴,这世道民告官,能有好果子吃?哎,现在早就不是洪武老爷子的时候喽。我听说前几日有几个商户实在受不了了,就写了状纸,想到州府去告状,结果人刚走到半道上,就被县里的衙役给抓了回去,关进大牢打的半死,家里人实在没办法,只好卖房子卖地,这才把人给赎了出来,哎造孽啊…”老汉叹了口气,烧水去了。

  “侯爷,”一个番子凑近,“这徐州事事透着怪异,要不要上报…”

  井源一抬手,制止了他的话,“记下此事,先回京,等事情办完一并奏报给皇帝。”

  喝完茶,井源让人给了老汉十两银子,在老汉千恩万谢声中,一行人继续骑马沿官道向北急行。

  半天后,一行人飞马到达了济宁府微山县的微山湖畔。

  坐在微山湖畔,看着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景色,成群的水鸟嬉戏于湖面,井源的心情这才好了些。

  一路走来,井源真真切切的看到了真实的百姓生活,官官相护,上下勾连贪污腐败,搜刮民脂民膏……

  “怪不得那小子非要搞什么分田到户,非要杀那么多人…哎你也不容易啊。”井源心中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