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有事启奏。”
  一直没有说话的马愉这时站了出来。
  “马爱卿是四朝老臣,有事就说,不必行此大礼。”对于这个老臣加老师,朱祁镇还是很客气的。
  “谢陛下!”马愉站了起来。
  马愉定了定心神道,“臣以为,王大人及诸位大人之言大缪!”
  “马大人,您什么意思?”王佐不禁大惊道。这个昔日老友不管是做事风格和政见都和自己相似,怎么今天会公然和自己意见相左?
  “王大人先别急,听我说完。土地,就是朝廷的钱赋,我朝自太祖朝开始,就鼓励百姓多种田,多开垦无主农田,百姓手里的田地多了,缴纳的赋税自然就多了,赋税多了,朝廷自然就可以办更多的事了,而百姓没有了口腹之忧,自然生齿日繁。洪武朝能多次对蒙元,西南诸夷用兵而得胜,为何?我想诸位非常清楚。”
  “我举个例子,我朝洪武十四年到二十六年,户、口数量变化不大,但田赋总量却一直在增多,从洪武十四年的两千六百多万石,增加到三千二百多万石,人口数量未增加多少田赋却一直增加,为何?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大部分百姓手中的田地增加了,田地增加,百姓手里的余粮自然就多了,夏税和秋粮缴纳的就多。那为何到如今人口越多,土地也在增多,夏税和秋粮却越来越少?甚至于到了宣德年间时,田赋总量最高时也就只有两千万石。”
  “洪熙年间各州府上报的田亩总数约为800多万顷左右,而到了宣德年间,田亩总数降到了600万顷左右,这中间的两百多万顷土地去了哪里?难道诸位真的不知?”
  马愉的话犹如一块巨石,扔进了平静的湖面,在众人的心里泛起了惊涛骇浪,他们当然知道,而且还乐此不疲的干着这些事,为什么就没有人捅破呢?两个字,利益!
  朱元璋立国之初,给了读书人太多的实惠,考中秀才举人就可以见官不跪,可以免田赋等等,所以这就给了很多人钻空子的机会,只要自己家族里有人考中功名,只要沾亲搭故的都纷纷要求把田地挂在其名下免税,范进中举不就是个例子吗?
  为了躲避田赋少交甚至不交,久而久之,土地越来越集中到少数人手里,再加上当地地主豪绅巧取豪夺,大肆购买土地,很多自耕农失去土地后不得不依附于他们,进一步加剧了土地的兼并,促使了地方上很多豪族大姓的崛起,他们甚至到明朝后期所拥有的财富比整个国家的税收还多,甚至还绑架了国家的经济(参考满清八大皇商)。
  马愉说完看了看王佐,笑着道,“王大人,你也是参加过南直隶扫黑除恶专项行动的,难道你忘了那些贪官污吏和当地豪绅是怎么隐藏田地人口的了?”
  王佐顿时哑口无言。马愉说的这些事他知道,而且他自己的名下都有亲戚们挂的免税田。
  “诸位同僚,大家都是寒窗苦读圣贤书十几二十载方有了今日的荣华富贵显贵楣门,可我们既然做了官,就不能只想着自己和自己家族的利益,要多为陛下为朝廷,为天下百姓多考虑考虑。如果任由这种事情发生,那朝廷以后就会走到有田无赋的地步!”
  “马大人,你这是危言耸听,亡国之言,其心可诛。”
  “是啊,这话怎可乱说。现在天下河清海晏,南北大治,国库充盈,怎会无赋可征?”
  ……
  众人纷纷指责马愉危言耸听,而朱祁镇则是暗暗点头,崇祯一朝到最后国库连个毛都没有,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王佐被这个昔日的老战友说的有些无地自容,羞愧的低下了头,是啊,刚才自己确实着急了些,当他再次抬头看向御座时,只见皇帝正盯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从皇帝的目光里看到了愤怒和失望。
  王佐顿时后背发凉,双腿不由得有些颤抖。
  马愉的这番话说到了朱祁镇的心里,朱祁镇给了马愉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慢慢从御座上站起身,缓缓开口道,“拟旨,即今日始马愉升任文华殿大学士,入阁任内阁首辅。赏银两千两,荫一子入国子监就学。”
  “诸位,古人云居安思危,有备无患,今天马爱卿的话朕希望你们好好的回去想想。你们若是想明白了,给朕上道奏疏,想不明白的,日后可就没机会了。散朝!”说罢,也不待马愉谢恩,直接甩袖子走人了。
  “没机会了?”皇帝啥意思?什么叫没机会了?
  事还没说清楚呢,怎么就散朝了?好好的聊着卫所的问题,突然转到土地上来,聊了一半就不聊了?
  于谦出神的望着皇帝龙辇消失的方向,心里一阵失落,他心里明白,皇帝虽然没有明确拒绝,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一朝天子一朝臣。
  “马大人,于大人,高大人,两位杨大人,陛下让您几位到乾清宫候着。”一个小太监追上来说道。
  五人在小太监的引领下,来到了乾清宫。
  过了盏茶功夫,换了一身清爽便服的朱祁镇走了出来。
  “臣等参见陛下。”五人赶紧起身行礼。
  “坐吧,上茶。”
  “谢陛下。”
  朱祁镇坐在御案前,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面,看着眼前的五人。
  “几位爱卿,今日朝会的事,你们怎么看?”朱祁镇端着一杯蜜浆,抿了一口道。
  杨溥和杨荣起身躬身道,“陛下,臣等以为今日马阁老所言极是。”
  “哦,那就都说说,杨溥,你先说说。”
  “是。”杨溥思忖有顷,“老臣说之前,请陛下治臣之罪。”说着就跪了下去。
  朱祁镇对他这一番操作有些惊讶,赶紧说道,“杨爱卿为何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