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相互谦让着落座, 因多数人同为举人,又来自不同省府,难较高下, 便以齿序定了康宏为主席, 之后才各自安置了,将一张八仙桌填满。
  康宏先以茶代酒开了席面, 大家说些闲话热场, 又相互道了字号, 行了一回令,就听杜文彬又迫不及待打听起秦放鹤赴京的动机。
  康宏也是好奇,未曾阻拦。
  秦放鹤摇头,笑道:“我比不得诸位,虽中举, 终究才疏学浅, 不过侥幸罢了, 哪里就敢当真呢?此番乃是听了学里先生们说京城繁华, 特来见识一番。”
  毕竟年纪摆在这儿,杜文彬听了,先就信了七分。
  想他们也是自小五六岁上就开蒙, 读了二十多年, 才堪堪中举, 这位子归兄才十来岁, 难不成还是精怪托生的?
  那清河府于科举一道, 素来平平, 这秦子归得中,未必不是矮子里头拔将军……
  齐振业一言不发,只往嘴里丢了颗盐水煮豆, 冷眼瞅着席间个人装束和神色,不觉暗自好笑。
  啧啧,子归这么说,你们还真敢信啊?
  若说方才偶遇时,气氛多少有些微妙,可等秦放鹤说了本届不考,就意味着他们短时间内不会成为竞争对手,康宏等人便肉眼可见的热情起来,又要行酒令。
  秦放鹤笑着应和,半点破绽也无,中间甚至还能适时引导一下话题。
  短短一次交锋,他就把这些人的背景猜了个七七\\八八。
  众人皆穿绸缎,腰间亦悬挂荷包、玉佩,水头不差,想来家境不错,但 “不错”和“不错”,也不尽一样。
  此六人之中,显然以康宏为首,依秦放鹤看来,倒不全然因为他年纪最长,更多的还是家世更好、见识更多、排名也靠前。
  每届乡试放榜过后,各府城衙门便会在第一时间将新晋举人名录上报朝廷,朝廷汇总之后,再统一编撰成册,下发到各府州县衙。一为防止有人冒充行骗,二来也是地方留档,来日编入地方志,为读书人留名。
  乡试乃是大事,名册往返皆由专门的驿吏走官道三百里加急递交,效率极高,基本九月中旬放榜,十月初,距离远的最晚不过十月中旬,举人名册就能回到地方衙门手上。
  新晋举人们若有意向,皆可凭借腰牌去衙门看过,甚至是手抄副本,带回家去瞻仰供奉。
  当日秦放鹤去县衙办路引,又拜见了周县令,出了门就去复刻了名册,故而本届全国新晋467位举人名录,都印在他脑子里。
  如果他没有记错,现年二十七岁的康宏,乃是当地乡试的第二名亚元。因解元今年都五十多岁了,考了小半辈子才点的,自然比不过风华正茂的康宏。
  至于杜文彬,则名列第九名,余者皆在第十名到三十名之间,也算人以群分。
  之所以敢肯定康宏的家世出色,不仅仅是穿戴、成绩,更多的还是他的言谈举止、待人接物,都有种类似孔姿清的天然和老成。
  这是只有家中长辈长年累月的教导才能培养出来的。
  所以康宏家中应该有人做官,或者曾经做过官,但品级绝对不会太高,以至于他有这种素质,但……政治嗅觉欠缺。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考场、官场如战场,想取胜,不仅要自己用功,也要了解对手。而举人名册,其实就是一条非常好的收集未来团队和对手情报的途径。
  单靠个人,想拿到完整名录,谈何容易?
  但现在朝廷把这些繁琐的工作替你做了!实乃幸事。
  偏偏好多人不重视!
  联系他们刚才说的“鹿鸣宴”之后马上启程,所以肯定没有赶上举人名册。
  这是地域和交通局限,要想赶上来年二月的春闱,就必须尽快出发,这无可厚非。但只要康宏有心,完全可以在途经其他地方衙门时,异地抄录!
  这也是朝廷允许的。
  可他没有。
  所以哪怕听到“秦放鹤”这个异地解元、潜在对手的名字,也没有任何反应。
  倒不是说秦放鹤已经牛到该天下皆知,只是他再次意识到,大多数人哪怕中了举,具备了做官的资格,却依旧没有孵化出为官的基本素养,多少带了点儿学生崽特有的清澈。
  简单来说,就是地位升了,觉悟方面却没跟上,自然也就不能正视自己即将面对的现实的残酷性。
  这种情况其实是很可怕的。
  因在佛门之地,不得饮酒,众人吃了一会儿,难免觉得寡淡,又有人提出要划拳。
  佛门清净地,不得大声喧哗,划的便是五行拳。
  五行拳,顾名思义,乃是人的五指各自代表金木水火土中的一种,比如拇指为金,食指为木,我出拇指,你出食指,而金克木,故而我赢你输。
  相较寻常划拳大吆小喝的简单加法,五行拳全程寂静无声,又能借助五行将游戏拔高到哲学层面,非常适合读书人起范儿,故而盛行至今。
  秦放鹤以前没玩过这种游戏,但是规则很简单,只要脑子够活、反应够快就可以。
  他试了两回,很快掌握诀窍,便撸着袖子要上阵。
  按照规矩,输了的要罚酒,可在这里不能沾酒水,饮茶又无趣,便有一人将那解酒汤的引子,拿了浓浓一碗过来。
  “谁输了就喝这个!”那人有些胖胖的,叉腰放狠话的样子活像神气的瓦罐。
  老实讲,一开始秦方鹤只想逢既是有缘,后续他还想从对方身上套点有用信息,并不大在意输赢。可如今一看这个,一闻那飘过来的味儿,脸都快绿了。
  这种解酒汤乃是以附近几个省府广泛生长的一种紫红色浆果为原料榨取的,那果子不过小指肚大小,即便熟透了也极酸,酸中还带着淡淡的苦和诡异的甜,非常可怕。
  每每有人吃醉了酒,只需将一只果子捣烂泡水,灌下去即可。
  可这厮端过来的,竟是满满一大碗原浆。
  只一眼,秦放鹤便自动分泌出汹涌的口水,牙都开始酸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恐。
  不能输!
  死都不能输!
  然后第一个输的就是那位提议喝原浆的仁兄。
  众人先是一怔,继而纷纷抚掌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快意。
  那人目瞪口呆,张着嘴,只是说不出话来,显然没想到竟会如此之巧。
  事到如今,也无甚话好说,他用力吞吐了几口气,然后捏着鼻子给自己狠狠灌了一杯。
  “呕~”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口中瀑布般喷溅的口水!
  然后集体打哆嗦。
  在巨大的压力之下,数人频频失误,齐振业便在其中。
  他受了罚,呲牙咧嘴瘫坐在椅子上,用力拍了拍秦放鹤的肩膀,“弟啊,靠你了。”
  出门在外,咱们清河府的面子不能丢。
  接下来便是康宏和秦放鹤的生死局,二人突然就有种莫名的使命感,好像这不仅仅是他二人的胜负,更是两座城两个省之间的决斗!
  康宏双唇紧抿神色肃然,他飞快地活动些五指,接触到秦放鹤的视线后,瞬间发出!
  中指!
  看着两根中指,秦放鹤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一幕颇有些怪异。
  这个平局,它正经吗?
  旁观四人整齐地捂着胸口大喘气,都觉得比自己下场玩的时候刺激多了。
  再来!
  拇指!
  小指!
  一次又一次的平局过后,围观众人的心脏也一次又一次被高高挂起,好像随时都能炸裂。
  最后一次了,秦放鹤向康宏笑了笑,然后视线从那一大碗深紫红色的浆叶上划过,瞬间严肃起来。
  妈的,他怕酸,那玩意儿喝了要死人的!
  拇指对无名指,火克金。
  赢了!
  康宏脑海中嗡的一声。
  坏了!
  早有提议的那位仁兄哈哈笑着倒了满满一大杯来,“来来来,光远兄,满饮此杯!”
  康宏,字光远。
  康宏:“……”
  你他娘的真是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杀呀。
  也不对,头一个挨杀的正是他自己。
  杜文斌等人看过了瘾,纷纷朝秦放鹤拱手道贺,又十分佩服。
  “实不相瞒,我等私下里也常做这个,然鲜少有人曾能赢过光远,不知子归兄可有什么诀窍么?”
  你们知道康宏擅长这个还故意提出来要玩?
  齐振业闻言皱眉,略略有些不快,“你们这是合伙坑人呐。眼见着我们都没玩过,却只捡自己熟悉的玩,人又多……”
  尤其到了后面,对方一人玩一次,他异姓亲兄弟就起码要玩两次。
  最初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他淘汰之后,抬眼一看,除了秦放鹤,剩下的竟都是外省的,感觉瞬间不一样了。
  杜文彬等人听了,面上就有些讪讪的,“游戏罢了……莫要当真。”
  以个人战看,说齐振业大题小作么,好像是有点,不想玩一开始说了就是了,何必此时胜了再讲?
  可若以地方战看,说他们以多欺少,似乎……也不假。
  杜文彬起身拱手致歉,“是我等考虑不周。”
  他若梗着脖子死犟,那齐振业绝对能跟他犟到天亮,可对方态度这样诚恳,倒叫齐振业不好发作。
  “嗨,随口一说,玩么,我也不是那输不起的人……”
  说话间康宏已经被按头灌下去,喉头剧烈地颤动几下,然后跌跌撞撞冲到窗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不得不说,看着别人倒霉,确实比自己获胜更加快乐……
  秦放鹤安抚性地拍拍齐振业的肩膀,随大流狠狠笑了一回,一脸无辜地说:“何曾有什么诀窍,刚才你们也瞧见了,我还是头一回儿玩这个呢,不过侥幸罢了,可能是我这个人一向运气比较好吧。”
  众人哪里信!
  那边康宏也漱了口回来,闻言笑道:“子归兄说这话便是见外了,我虽不才,却也晓得这五行拳并非单纯做耍,除眼疾心快外,也要细细观察……”
  任何一种看似拼概率的游戏其实都可以归结为算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五行之中也有偏好,也就是说,看似每种都有可能,可实际上落到具体的人、具体的游戏种类身上,会给出的结果并不均衡。
  那浆果的味道实在霸道,哪怕康宏已经反复漱了好几回口,口腔内壁仍然翻滚着浓烈的气息,这让他的笑容看上去有点扭曲,简直比哭没好到哪里去。
  秦放鹤:“……噗,啊,抱歉抱歉!”
  康宏:“……”
  他用力地吸了下口水,自己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秦放鹤能赢确实有诀窍,甚至不仅仅运用了概率学,还用了一点逻辑学和微表情观察。
  不知康宏本人有没有发现,因为长期握笔,他的右手无名指和食指轻度变形,这本是读书人的通病,但是康宏似乎更严重一点,这就导致了他那两个手指相较其他三根指头不太那么灵活,动作幅度也会更大。
  而每次出手之前,康宏的表情和反应也有区别,比如抿唇,比如咬牙,比如压眉。
  这些信息汇总在一起之后,哪怕接触的时间过短,大家彼此并不太了解,也足够秦放鹤拿下此局。
  五行拳过后,除秦放鹤之外,嘴里都跟开闸放水似的,嘶溜嘶溜好不尴尬,便继续吃喝说笑。
  秦放鹤顺势道:“我虽在北地,却也爱吃米,只是贵些,常听说【苏湖熟,天下足】,十分心向往之,奈何不得去,可巧今日遇到诸位贤兄,可能与我说上一说么?”
  说的是南方苏州府、常州府、湖州府等的太湖一带粮食产量高,只要它们的粮食丰收了,便足可供养天下。
  其实也有“苏常熟,天下足”的说法,但考虑到在场众人并无常州府人士,而康宏恰恰是湖州府的,秦放鹤便采用了前者。
  出门在外,任何人的家乡自豪感都会被自动激发,故而听了这话,饶是略老成一些的康宏,也不禁面上有光,腰杆儿都挺直了一点。
  “不过借助天时地利罢了,”嘴上虽这么说,可康宏面上的骄傲却做不得假,“水多,天气合宜,自然就多产米粮……”
  “不光米多,”杜文彬眉飞色舞道,“鱼虾、瓜菜也多。秦兄,并非我说北地不好,便如此番我等北上,一路吃的竟很有限,不是白菜便是萝卜,再有的,也都是干菜……这在我们苏州府,那是想都不要想的,纵然冬日,少不得也弄些新鲜青菜来吃吃……”
  他说着,一干同伴便都苦哈哈的。
  本就水土不服,如今连吃的也跟不上,他们这一路走来,连着病了几回,也实在不易。
  齐振业和秦放鹤听了,便都点头。
  这个倒是真的。
  没办法,老天赏饭吃,北方冬日想要吃点新鲜绿叶菜,那可太难了。
  真想吃,倒也不是没有,“洞子货”便是类似后世反季节大棚菜的存在。
  但成本极高,价格极贵,一斤青菜便要几十乃是数百文之巨,寻常人家如何吃得起?一直以来都是贵族的专属。
  见秦放鹤和齐振业并未恼羞成怒,康宏等人也觉得他们颇可交,越发谈兴大发。
  秦放鹤抓准时机,又问了许多地理人文,他们都说了。
  秦放鹤一边听,一边在脑海中迅速勾画,两浙一路的地图便渐渐有了轮廓。
  这个年月,普通人是见不到地图的,因为涉及国家机密,犯法。
  寻常人想要了解外界,大多只能通过三种途径:亲自去,地方志、游记等书籍,或是外地人口述。
  第一种的时间、金钱成本和风险都太高,第二种虽好,总有缺失,况且流传起来的大多是很久之前的版本,如今世事变迁,信息更迭,难免滞后。
  而在交通和通讯极度不便的背景下,想遇到外地人也不容易。
  所以秦放鹤就很珍惜这样的机会。
  挤挤,还能再挤挤!
  然后齐振业就眼睁睁看着秦放鹤看向康宏等人的目光越发和善,活像在看什么移动的宝库似的。
  齐振业本能地打了个哆嗦,后知后觉想起来,类似的眼神,似乎也曾落在自己和县学一干同学身上……
  问完了地理地势风土人情,秦放鹤又顺势引到这几次考试,说起考官出题刁难等等。
  在座的都是多年考出来的,感慨颇深,故而一听这话,便如遇到知己,善谈的不善谈的,纷纷打开话匣子大吐苦水。
  这个说院试那几日阴雨连绵,他竟腹泻不止,险些便落了第。
  秦放鹤便在心中默默添上一笔,哦,某年某月某日起,连续五日,苏州府小雨不歇。
  那个说某年冬日格外冷,竟下雪了,县试时好些考生没有准备,都染了风寒,当场病倒好几个。
  秦放鹤又更新:某年某月冬,松江府气候异常,气温极冷,某日竟下了中雪……
  又有人说县试时他分明名列前茅,府试时竟一落千丈,生生错过一届。
  秦放鹤心头微动,隐约带着引导性地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想必是知府大人与知县大人的理念略有不同。”
  那人便点头,“便是如此,先前的地方父母最爱儒家,可谁能想到呢,知府大人竟偏好庄子……”
  话赶话说到这儿,秦放鹤再问起那边几任知县、知府的名讳和传闻、喜好时,就一点也不突兀。
  最后,他甚至连带着前后几届的学政和主副考官都问出来了。
  一顿饭下来,众人关系突飞猛进,康宏等人满足了炫耀欲和倾诉欲,而秦放鹤也满足了收集癖,一旁的齐振业也看足了好戏,可谓皆大欢喜。
  后面各自回房,秦放鹤便埋头扎在书桌边狂写,将脑海中汇总的地图和历任官员、考官名单都整理下来。
  齐振业生怕打扰了他的思路,老老实实在旁边研墨、递纸,十分勤劳。
  经过反复删减、修改,秦放鹤将前面不大成功的草稿都烧了,仅留下一图、一清单,心满意足地吐了口气。
  若这大禄朝是历史上现实存在的,秦放鹤本可以不用这么费事,可偏偏没有,甚至就连熟悉的地名背后,也多有不熟悉的地理和人文特征,由不得他不上心。
  齐振业凑过脑袋去看那地图,大为惊叹,“若你来日去那里做官,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了。”
  跟着秦放鹤时间久了,对方的习惯和行事作风,齐振业也大致摸清,那叫一个不走空。
  简单来说,就是秦放鹤的每次行动,甚至每句话,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不会白干。
  这一点,让齐振业非常敬佩,时不时也会想,他不累的么?
  秦放鹤笑着点头,“各人好恶不同,口述么,难免有歪曲、夸大之嫌,但基本的地理地势、人文风貌做不得假,甚至地方上的大事,也能相互论证,又多正史、地方志看不到的细节。”
  不但可以自用,或许在关键时刻,还能卖个人情。
  很多时候的很多战争,包括有形的无形的,其实本质都是信息战。
  谁的信息更迭更及时,掌握得更详细,谁就能赢。
  便如异地做官,且不说交接之后下头的官吏会不会排外,抱团欺负,光是了解当地情况就要好久。
  可如果事先有了准备,一切就都不同了。
  次日众人又凑到一处文辩,期间还有寺里的大和尚在旁侍奉,竟意外是个点茶高手,能将茶沫轻松冲出迎客松的姿态,众人见了,啧啧称奇,十分夸赞。
  因双方行程路线不一,不能同行,隔天便相互道别。
  临行前,那主持大和尚还拿着斗方、宣纸跑来,挨个儿请他们题写了字迹文章,有擅画的,也留了一副,连齐振业也没放过。
  众人看破他的小心思,俱都笑着调侃,“您老也是精明的……”
  大和尚便如赌徒押宝,想着万一来日谁高中,或是位及人臣,自家不就发达了么!
  越靠近都城,应试和游学的举人就越多,接下来几天的路上,秦放鹤和齐振业等人又先后遇见了好几拨。
  秦放鹤便化身交际达人,如法炮制,记录得不亦乐乎。
  进到十一月开始,风雪就频繁起来,期间数次道路受阻,众人不得不原地停驻。
  因不急着考试,倒也悠闲自在。
  等腊月十一,正式踏入都城望燕台南门那一日,秦放鹤身上已经攒了厚厚一大卷地方舆图,囊括大禄朝近乎三分之一的疆域。
  而朝臣的名单和个人信息,也攒了两个本子。
  搞得齐振业非常紧张,生怕被人发现了,怀疑他们要造反。
  望燕台为三层嵌套结构,由外向内分别是外城、内城和皇城,外城共有陆路大小城门十三座,另有水门七座,十分繁华。
  但凡天下所有,皆可在这里找到,其中亦不乏各种肤色的番邦人。
  内外城看似只隔着一道城墙,实则却更像是阶级划分,内城包裹皇城,外面的也都是各部衙门和诸多达官显贵的住宅,又有庙宇和朝廷供奉。
  外城则多以当地百姓和外地客货为主,齐振业家的产业便在外城偏西一点。
  层层盘查之后,秦放鹤一行人自南侧门入外城,先去齐家的宅院落脚。
  那城墙极厚,幽暗深邃,饶是正午烈阳也无法照透,马车足足走了十几息,众人才觉眼前一亮,与各地截然不同的庞大和繁华扑面而来。
  耳边回荡的是各色方言,空气中浮动着的,除了尘土风雪,还有金钱和机遇的味道。
  秦放鹤下意识用力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中某些遥远的熟悉的东西开始复苏。
  终于来了。
  京城寸土寸金,建筑等级森严,自然比不得清河府和章县的,齐振业还有点不适应。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秦放鹤来不及安置行李,就让秦山跟着一个熟悉本地的齐家伙计去孔家和汪扶风府上递送拜帖。
  孔家那边,还额外带了一封书信,写了他们现下的落脚点。